“让他们有心思很容易,只要对外放话说不收束脩、食宿皆免,拥有求学之心的人就能把学堂的门槛都踏破。”杨世醒道。
“出不起银子的是户部。朝廷各项都要支出,户部就是掏光口袋也顶不住,只能先盯着要紧的来。而在目前,兴办学堂不是什么要事。”
阮问颖明白这些,她在帮忙给他整理奏折时看过不少上面写的内容,知晓各地每天发生着种种事端,即使是最小的事端也比兴办学堂要急。
毕竟,不办学堂,百姓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一些别的事情,譬如修建堤坝、开山辟地之类,不尽快完成的话,百姓的生活真的会受到影响。
但她也明白,读书明理很重要,不仅对个人,也对天下、对朝堂。
就像双雅的家人,他们原本可以凭借横财兴旺发达,却最终因为目光短浅而陷入更悲惨的境地,这里头不能不说没有读书的缘故。
她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
身旁人发出一声询问:“好好的,为何无故叹气?在为我说的事感到不开心?”
“不是。”她摇摇头,把双雅一家人的事同他说了,闷闷道,“我只是有种无力感。原本以为她在回去后过得很好,没想到会经历这么多的变故……难道当真是命中注定?”
因为生于农户而过得穷苦,因为过得穷苦而不能读书,因为不能读书而无法明理,以致守财不住、受人蒙骗,终归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世醒淡淡回她:“即使真是命中注定,也与读书明理无关。你不妨想想,倘若你说的这家人知足常乐、不贪求无度,他们会沦落到这般下场吗?因由皆在他们自身。”
“可他们不正是因为没有读书,才不懂得知足常乐的道理吗?”
“读了书就能懂了?有多少人读了一辈子书、当了一辈子官,都败在了‘贪’这个字上?管不住自己,纵有金山银海也迟早不继。读书是很重要,但不是不读书一个人就毁了。”
阮问颖听得有些发怔,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又有点没道理。
她道:“照你这么说,一个人的品性如何,与他的出身无关了?”
杨世醒慢悠悠把书卷翻过一页:“我只能说没有太大的相关。”
“就拿我自己来举例,如果我没有出生在宫中,而是作为一名路边弃婴长大,侥幸得到一笔横财,你觉得我会怎么样?也同你讲的那家人一样,挥霍无度、上当受骗么?”
“当然不会。”她不假思索道,“你一定会好好利用那笔钱财,彻底摆脱原来的日子。”甚至不需要那笔财,他就能自己闯出一条路。她相信他会成功的,他注定不会泯然众人。
杨世醒轻声一笑:“所以你看,道理不是出来了?”
阮问颖恍然。
但随即她又产生了一个新的不解,坐直身体,看向他道:“可是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要兴办学堂呢?不怕给那些品性不好的人往上爬的机会,在将来成为贪官吗?”
他从容回答:“官不是那么好当的。徐元光有徐茂渊亲自教授,听了几年裴良信的课,还要下场考这么多回才能中举,那些出身不好的人拿什么和他比?”
“除非真有天纵之资,要不然就凭在学堂念书的几年,想要走科举一道是异想天开。”
阮问颖愈发不解:“那办学堂不是更没什么用了?可你当初不是对我说,兴办学堂的初衷是为了从民间选才,遏制士族的大势吗?”
“不冲突。”杨世醒看向她,“千里马需伯乐,只有多办学堂,才能更好地遇才选才。待得天下人皆可入学堂念书时,岂非所有英才俊杰都能被收入囊中?”
阮问颖道:“那那些不是奇才的人呢?他们去学堂念书有什么用?”
杨世醒伸出三指:“用者有三。其一,减轻家中负担,节省口粮。其二,知晓王法,在做恶时掂量后果。其三,多几条生路谋方,不被轻易逼至绝境。”
阮问颖大开眼界。
她知道办学堂的重要性,但一直以来只有个模模糊糊的概念,未曾如此细致地想过,听闻他这番陈述,她不由生起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她在心中默默思忖,双雅应当属于这三种中的第一种和第三种,运气足够好,还能在宜山夫人的相助下更进一步,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否有机会成为奇才。
“那,”她道,“会不会有人本来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下地种田,读了书后懂得多了,反而走上了歪门邪道,当了恶徒呢?”
“自然会有。”杨世醒道,“但不足为惧。这种人翻不出什么风浪。且我们不能因噎废食,一百个恶徒也比不上一个奇才,要削弱士族,兴办学堂是必经之道。”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更何况,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兴办学堂也是一件利大于弊的好事。就如你说的那位农家女,不正是因为教书先生之言,才有了和你重逢的机会吗?”
一句句姐姐长、妹妹短的,也不怕闪了舌头
杨世醒一语道破所有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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