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第二年,父亲就不明不白去世了。从邵揽余身边再次回到费家后,他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覆巢之下无完卵,动荡不安的世界里,又有谁能真正做到安稳度日?倏然,一声悠长的鹰鸣响彻半空,冲散了这份沉闷。银腹隼不知何时出现,在天上来回盘旋,却又不见降落的迹象。遥迦抬头仰望它,也没有要召唤其下来的意思。费慎在此时开了口:“很久以前,我差点打伤过这只鸟,那时候我认为,一只隼被邵揽余驯服圈养,不如死了更好,可现在过去这么久,就算没有邵揽余,它依然离不开人类的投喂。”费慎说:“武器不是罪魁祸首,使用武器的人也不是,贪婪才是。”这个时代人人自危,谁都有私心,一旦拥有无边的权利地位,为了自己的利益与安危,保不齐会干出点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可有些私心之下,也藏匿了一部分真心。邵揽余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创造出了一个这样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地方。外面战火纷飞,无时无刻不有人想找过来,然而长达七年的时间里,没人真正成功过。已经腐烂到了根子里的世界,“救世主”只是个虚伪且没意义的概念。自顾不暇的时候,谁又能用大义去救赎谁?救赎这个世界?无法保全所有人,却尽可能用自己的方式,保住了那一小部分。这是私心,亦是真心。费慎不清楚,与邵揽余有着同样身份地位的人,会不会选择这样做。但是他做了,并且做到了。“被驯服过的鹰离不开人类,”费慎轻描淡写说,“被圈养起来的人,产生的依赖性只会更深,可是这种地方,圈养才是唯一的活路,不是所有人都会给活路。”遥迦恢复了以往那种沉静淡然,平和开口。“你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不怪邵先生,也不恨他。”她付之很浅的一笑:“其实我早就不记得父母的样子了,我和阿景都是奶奶捡回来的,她们是我后半辈子的家人和至亲,这个家是邵先生给我的,我很感激他。”即便听上去有些不近人情,可事实就是如此。儿时记忆不可避免地消退,遥迦忘记了亲生父母,忘记了毁于一旦的家乡,甚至忘了自己曾经叫什么名字,唯一深刻的只有那份颠沛流离的痛苦。七年里,她一直待在郁南镇,宛如被豢养起来的鸟一样,从早到晚待在同样的地方,做着同样的事情。抬头能望见青天,低头是广袤的土地,可惜如何也飞不出去。或许她一辈子都将困守于此,正常的老去,安详的死去,但这就是她最好的归宿。
遥迦从来不恨创造了这座鸟笼的人,她只是遗憾,遗憾在自己还不记事的时候,就已经忘了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无意间聊了许久,费慎有点乏了,运动出来的汗干过一轮,他打算回房间冲个冷水澡清醒清醒。pi股刚离地,便被遥迦喊住了。“我之前跟你说的……你应该没忘吧?”她话音里有点踟躇。费慎回头,视线落进对方手里捏着的助听器,没来由道:“送这个东西给你的人,对你很重要吗?”遥迦怔忪,面上的慌张一闪而过,垂下眼皮道:“不是,我自己买的。”费慎不置可否,没告诉她邵揽余已经发现这个助听器了,卖关子地讲了句:“如果有天他知道了,不是我说的。”费慎重新迈开步子,遥迦连忙起身跟上。“往这边走很远,我知道有条近路,我带你去吧。”她说。费慎没意见:“行,麻烦了。”遥迦摇头表示不用客气,自发去到前边,带他拐往了另一个方向。下到半山腰后,两人走上一条狭窄小路。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更像有人时常经过,硬将杂草和石头挖开后才有的。遥迦主动解释:“我经常喜欢来后山玩,有时候还会带上阿景,可又不想爬楼梯,所以没事就用小铲子把这条斜坡挖一挖,就有了现在的路。”越往前走,小路变得越加陡峭,遥迦走得晃晃悠悠。费慎看不过眼,正想出手扶一把。谁知遥迦胆子大过天,直接猛跨一步跳下去,稳稳踩在了一个小平台上,继而转头对他招呼:“你也跳吧,走得太慢容易滑倒。”费慎一阵失语,收回多此一举的手,也跟着跳了下去。小平台尚算宽敞,站两个人也不显拥挤。费慎眺望了眼视野前方,后面都是正常的路了,别院就在不远处。挪动视线之时,他忽地一顿,又掀起眼皮,瞄准刚刚略过的某个方向。身体斜后方半山腰处,坚硬的山体石壁里,镶嵌了一扇不为人知的深绿色铁门。铁门是长方形,约为一人高,由于外形实在隐蔽,乍一眼看去还以为是幻觉。前面带路的遥迦察觉到后边没动静了,回头一看,只见费慎伫立在原地,全神贯注凝视那扇铁门。遥迦提高了点音量,扬声说:“那里进不了,只有奶奶才能打开。”费慎什么也没问,嗯了一声,走下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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