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重重磕在泥泞的地面上,鲜血渐渐晕染开来。
陈铮哭得声嘶力竭,老天似乎也被他的悲痛感染,暴雨如注,豆大的雨滴砸出密密麻麻的水坑,他的脊背终于被大雨摧弯。
“为什么?凭什么?我的阿凊明明那样乖巧,那样善良。看到乞儿,他会将自己的馒头递过去;遇到老人,他会帮忙拎重物……呜呜呜,他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惩罚他?谁作的孽谁来偿,凭什么要我的阿凊来还?呜呜……你们还有没有天理?呜呜……”
陈铮双手用力抓挠地面,泥水糊满全身,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几近嘶哑:“谁来救救我的阿凊?宴小郎君,宴小郎君,求你,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阿凊吧,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救我的孩子……”
心内的钟声不停被叩响,直到丹卿出现在大风大雨的夜。
仿佛有所预感,陈铮昏昏沉沉地抬起头。
雨幕中,青衣少年缓步而来,未撑伞,却似有屏障将寒风冰雨阻隔在外。恍惚间,陈铮仿佛看到了神,看见前来助他的心软的神。
真好。宴小郎君出现了!
陈铮喉中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古怪声响,随即,他的头重重磕在水洼中,溅起串串水珠,仿佛在向神明献上最后的虔诚。
丹卿凝眸望向昏厥的陈铮,眼底似有千山万水掠过,又似一潭古井无波。
雨声滂沱,却掩不住他心头那一声钟鸣——那是陈铮虔诚的信仰,叩响了他血脉深处尘封已久的钟磬。钟声悠远,震得他灵台清明,却也震得他心口发涩。
原来如此。
源族冤魂不得净化,非他法力不济,而是他早已失了信仰之基。
无信徒供养,他不过是一具空占神位的躯壳,徒有其表,内里早已枯朽。
丹卿站在树下,任由大雨泼湿他身。
长睫被雨打得低垂,似燕羽湿漉,无枝可栖。
这般狼狈,倒让他想起三年前的光景。
那时的他,亦是这般茫然无措——不知以何身份立于天地,不知以何立场伴于身侧,更不知以何面目苟活于世。
于是,他选择了自我放逐。
九幽塔中,他闭目塞听,不闻不问,不偏不倚,独善其身。以为如此,便可避开这纷扰红尘,避开这爱恨纠葛。
可如今——
丹卿掀了掀睫毛,目光落在陈铮那张与楚铮酷似的面容上。
雨幕中,那张脸苍白如纸,却依稀可见昔日故人的影子。
他闭目片刻,复又睁开,眸中已是一片清明。
“出来吧。”他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如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雨夜中,似有暗影微动,却又归于沉寂。
白衣少年仙长一路尾随陈铮至此, 心中疑云渐起。
回人类幸存根据地的途中,他的目光始终不离丹卿,试探与疑惑交织。
直至此刻, 少年仙长对丹卿的好奇已然攀升至巅峰。
简陋的木屋中,陈铮之子陈凊被铁锁链紧紧束缚,躺于榻上。
魔雾在其薄透的皮肤下游走, 宛如一条条诡谲阴戾的毒蛇。
陈凊面容英俊, 酷似其父, 未被黑雾侵染前, 父子两眼底都盛着一团显而易见的善良和气。然如今,纵使术法能令陈凊暂得宁静,亦无法掩盖其周身散发的恶意与杀气。
虹娘泪眼婆娑,紧盯着儿子。她本已泪干, 但丈夫陈铮奇迹般归来,令她心中又涌出更多泪水。
一边是力竭昏死的丈夫,一边是正被丹卿施救的儿子,虹娘手忙脚乱,眼神都不知该落定在哪儿。
丹卿立于床侧,尝试调动体内源族之力。
仿佛遵循着某种上古规则, 丹卿心念微动, 磅礴气海中, 一股精纯的无根水被提炼而出。他右掌运功, 浓白的雪汽随其指引, 渗入陈凊体内, 清除黑色魔雾。
黑雾挣扎扭动,顽强不屈,不愿轻易脱离宿主, 亦不甘被净化。
一黑一白僵持不下,展开一场无声的战争。
丹卿额头渐沁热汗,信仰之力终究绵薄,他再无法调动更多力量。蓦地收回手,丹卿睁开眼,未能完全化解的黑色魔雾,已被他转移至自身气海。
医治结束,丹卿告知虹娘与白衣少年,陈凊只需再休养数日便可无碍。
虹娘又哭又笑,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丹卿,忘了道谢,立即飞扑上前,去检查儿子目前的身体情况。
丹卿是悄悄来的,也是悄悄走的。
临走前,丹卿侧头看了眼还未苏醒的陈铮,他静静伏在缺角的木桌上,额头伤口已经清理干净。
哪怕不能亲眼目睹,丹卿也能想象出陈铮一家三口团圆的喜悦场景。
空无一人的街道幽长诡谲,青石板被雨水浇透,湿滑难行。
“你还想跟我到什么时候?”走出荒凉寂静的城市,丹卿蓦地驻足,望向身后空空如也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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