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里,伯琮连奔带跑地蹿下轿子,自以为逃出生天,然而赵熹的声音远远传了出来:“把他抓住。”
伯琮如临大敌,左闪右跑,和许多内侍、宫女玩起了老鹰抓小鸡,在他们胳膊间的缝隙里跑进跑出,他觉得自己挺厉害,因为这么多人都抓不到他呢,他像一个七进七出的将军,却浑然没注意到他们已经结成了一条长长的防线,宛如一堵墙,他没被抓住,却也跑不出去。
官家要来打他屁股了!
伯琮急得满头大汗。这时候,墙壁忽然裂出了一条缝隙,应该是两个宫女没拉住手,伯琮不疑有它,立刻从这条缝隙里钻了出去,逃出生天。
可墙壁后面竟然还站着一个人。
跑着跑着,伯琮停住了。
那是一个体态丰腴,穿蓝色药斑布裙的青年妇人,头发仅用一段薄布包裹,无半点珠玉装饰,眉眼和蔼可亲,正张开双手等待伯琮自投罗网:“羊哥!”
伯琮愣了一下,立刻扑进她的怀里:“周妈妈!”
他被周妈妈搂在怀里,转了个头,发现赵熹正被一帮宫女围着靠近他,周氏立刻下拜:“民妇拜见官家!”
伯琮站在一边,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儿也不害怕官家打他了,小声且急促地喊道:“官家!官家!”
赵熹让人把周氏扶起来,又笑道:“不跑了,不怕我打你了?”
伯琮仰着头:“是官家把周妈妈带到宫里来的吗?”
赵熹严肃地说:“不是,是周妈妈自己飞进宫里来的。”
伯琮咪咪笑了:“喔,周妈妈好厉害哦,还会飞!”
周氏以为他信了,连忙道:“我怎么会飞呢?羊哥,是官家派人在秀州找到我,让我进宫陪着你的。”
伯琮自以为看破了赵熹的谎言,摇着他的手,很得意地笑。
赵熹说:“你母亲要跟着父亲去处州,我就想着叫周妈妈来陪你。你小时候,她给你奶喝,等你以后长大了,要孝养她,一如父母,知道吗?”
伯琮很认真地对赵熹点头:“我会的!如果没有周妈妈,我就没有奶喝,要饿死。而且当时我们没有钱,周妈妈不要钱,给我喝奶。”
赵熹笑了:“那我也要感谢周妈妈。”
伯琮愣住了,他看向赵熹,真奇怪,周妈妈又没有给官家喝奶,为什么要感谢他呢?
赵熹温声道:“没有周妈妈,我就遇不到小羊了。”
伯琮张大了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他感到呼吸急促,眼眶酸酸的。
周氏下拜道:“民妇不敢!这……这都是应该的。”
赵熹微笑道:“这有什么应该的?若给了你钱,那是一份职业,可当时他家里困窘,你分文不取哺育孩子,当为世人楷模。‘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你的哺乳之情?难道不该受他的奉养吗?”
周氏结结巴巴道:“当时、当时世道不好,大兵过境,民妇和张娘子躲到庙里,民妇的孩子被大兵一吓,夭折在襁褓中,羊哥也是那时候生出,张娘子产后虚弱,民妇刚刚失子,不忍听小孩啼哭,才喂他奶喝,当时只以为是个可怜孩子,不想他有今日!”也许是想起了去世的孩子,她悲从中来,有了哽咽的声音:“张娘子也是无奈,原本世道乱离,又在逃难,没想生这孩子,奈何梦中崔府君抱了一只羊,投入她怀中……”
她的话还没说完,张去为就急急打断道:“什么崔府君?可是崔瑗崔府君?”
周氏哽咽之声一停:“是啊!”
张去为惊喜道:“官家,是崔府君再显灵了!”
众人齐齐一愣,赵熹蹲下来,凝视着赵瑗:“你的小名叫‘羊哥’,不是因为你是羊年生的,而是因为崔府君曾经抱着一只羊给你母亲?”
那是伯琮最不愿意提及的事,他有时候还要埋怨崔府君,为什么非要母亲生下他,让家里欠下债务,伯琮分明可以晚一点出生的,崔府君急什么?
但面对赵熹的问题,他还是老实回答:“是。”
赵熹一下下抚摸他的脸颊,好像那是什么珍宝一样:“原来是你。”
伯琮张大了嘴:“我?”
张去为提醒他道:“羊哥听了官家这么多事迹,不知道崔府君营救官家的事么?官家事、兼知枢密院事,秦枞。
听说他被金人俘虏北上,又奇迹般地逃了回来,从此成为了皇帝的心腹之臣。
赵熹结束了这场对话,走到伯琮身边,挽起袖子,很熟练地抱着伯琮:“这里有二十八块木牌,你选一个。”
伯琮在赵熹怀里,轻而易举地够到这些木牌,随便抓住了一块。
木牌上的绳子一扯就断开了,他把这块木牌翻过来,拿给赵熹。
木牌上面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字,繁复如同一幅画。
赵熹告诉他,这个字叫“瑗”,就是崔府君的名字。
以后,这也是他的名字。
赵熹率先喊出了这个名字:“赵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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