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和十四年,九月。
盛姿一身麻衣,头带着孝,端跪在盛景的棺前。
就在前天晚上,曾意气风发半生的盛景终究是抗不过身体的老朽,永远地合上了眼,甚至没来得及见急忙赶来的儿女们最后一面。
盛修半月前接到了盛姿的家书。
家书里说盛景身体不大好,大夫说极有可能就是最近的事了,甚至连东西都悄悄让人备下了。
盛修立刻去张家把这事告诉了他阿姐,然后就连更星夜告假回乡。鮜續zhàng擳噈至リ:po18gb
他和卫溱几乎是日夜兼程,走到后面两人甚至弃了马车,让车夫小厮带着行装去荆州,他两人骑马先行。
可惜人马从来走不过时间,天意莫之能测,人与人的最后一面总是无法约好测定,世上之事更鲜有准备好才到来这一说。
终究还是于半途收到盛景驾鹤的鸡毛信。
盛姿跪在灵前替父守孝,其他暂时琐事白日里交由管家处理。
偶尔管家有什么不能处理的——比如来人尊贵是否要亲自接待——就向她小声告诉,由盛姿拿主意。
盛姿是近两年唯一在盛景身边的亲人。
她祖母早走,盛景年老愈发孤僻,在荆州数年,甚至没有多少他处得来的好友后辈。
盛修没来得及赶到,但事情总要有人操办,不然停在那里,实在不像话。
盛姿于是暂时替父守孝,操持一应事项。
盛景享年七十八岁,已经是容朝难得的高寿。
他除了少年时过得不太如意,一生可算仕途坦荡,意气风发,绝对称得上福寿之人。
是以这丧事其实可以叫喜丧,并不需要太过庄严和过分出演的悲痛。
——这点倒是比较和盛姿的意。
盛姿这个人倔,决定的事几头骡子都拉不回来,偶尔还整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非卖惨之辈,又颇为克制,一向不喜欢情绪外漏,尤其讨厌有人看到她的痛苦,如今不必在人前流泪是最好不过。
盛氏的根基就在荆州,盛景又是太师,来往吊唁之人自然多不胜数。
好在盛姿在这里待了三年,对府上诸人也都熟悉,能指使得得心应手,应付起来到不算困难。
不多时,泠风疾步过来,小声向她回禀,“娘子,郎君带着夫人到了。”
盛姿心头略松了口气——再不赶到,他们的名声就可以扔臭水沟里不用要了——点点头,扶上泠风递过来的手,努力忽略僵麻的腿,起身去前面迎他们。
许久不见盛姿,心大如卫溱也忍不住激动,快步上前,一把揽住她,紧紧抱在怀里。
盛姿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疲倦,如雪肌肤上的黑眼圈被麻衣衬得突出,人也比原先愈发消瘦。
卫溱略带薄茧的手掌轻轻抚上盛姿的发顶,很是心疼:“好孩子,有没有吓到,这么多天,一定累坏了吧。”
她年少失怙,独身站在灵堂时,平时再坚强的人也忍不住悲痛和迷惘,怎会不知其中痛楚。
盛姿摇摇头,嗓音微哑:“阿娘我还好,你们跟我过来吧。”
盛修点点头,看向灵堂的目光里满是悲痛,少时与阿耶玩闹的一幕幕场景,都走马灯一样闪过。
盛景在外面从来是威严的,恐怕很少人能猜到,这样的人在家中却是慈父。
阿姐小时候便常坐在盛景膝上,看着阿耶处理公务。
而他是老来子,诗书经意又一点即透,向来是阿耶眼中骄傲。
“我的孩子自是不同凡响,是该走他们自己的路!”
那满含自傲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却居然已经天人永隔了吗?
盛修敛了敛情绪,虽然悲痛,但对盛姿满是关心:“姿儿忙了这些天,一会儿去休息一下吧,老宅的人我都熟识,你不必忧心。”
还是让孩子看到了这些,他没有说出口,但也是心有歉疚的。
去祭拜过盛景,盛修召集了老宅的仆从,把这边的事都接过手来。
处理好事情,他长身跪在灵前,周身缭绕着无言却彻骨的痛。
卫溱陪着他,目光里晶莹闪烁,满是关心——十多年来,她也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哀伤。
盛修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全场。
精巧的纸扎人就放在旁边,他来时一眼便看到了。
盛姿不太听鬼神之说,总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怎么会有过分高于万物能力的事物出现?
但如今看着纸人,他心底一酸,知道这大概不单是因为旧俗。
天地虽不仁,但人心有远近,情感有薄浅。
缺憾之下,于是无神论者甚至期待来世。
不为其他,只是不相信深爱的人真的离己而去罢了,所以愿意用尽所有想象,为心中遗憾筑构世外一隅。
他懂得姿儿的心意。
不多久,盛修的姐姐连带着家人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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