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身后传来遥遥一记笑声:“三弟。”
沈昭一身明黄长袍,闲庭信步,“先前听宫人说,三弟挑了这处宫殿,我还不信,不想竟是真的。”
他粲然一笑,余光瞥见沈砚怀里的宋令枝,沈昭讶异,“宋姑娘这是怎么了?”
余晖拂起一地的晚霞,鸟鸣伴耳。
宋令枝挣扎着想要从沈砚怀中跳下,倏地望见沈砚弯唇,他垂首,眼睛似笑非笑,蕴着浅淡笑意:“不许回头。”
宋令枝周身一颤。
望着自己的那双黑眸沉沉,半点笑意也无。
不像提醒,像是警示。
秋雁还跪在沈砚脚边,单薄的身影在黄昏中瑟瑟发抖,她头埋得极低。秋雁竭力咬紧红唇,不敢让啜泣声溢出唇齿。
宋令枝无力闭上眼睛,攥着沈砚衣襟的手指半点也不曾松开,指尖泛白,似是用了劲。
整个人蜷缩在沈砚怀里,宋令枝不敢吱声,半张脸埋在沈砚颈间。
沈昭一头雾水,上回见到宋令枝,对方避自己如洪水猛兽,这回连请安都不曾有。
沈昭好奇:“……宋姑娘?”
埋在肩上的娇小身影颤若羽翼,沈砚垂眸,入目所及,宋令枝双眸紧紧闭着,掩在眼睑下方的鸦羽睫毛轻颤,贝齿轻咬红唇,似是怕极了。
喉咙溢出一声轻笑,迎上沈昭困惑不解的目光,沈砚面无表情:“她受伤了。”
沈砚皱眉:“受伤了,可曾唤太医来瞧过?来人,去请张太医过来,就说是……”
“不必劳烦皇兄。皇兄若无事,臣弟先走了。”沈砚脸上淡漠。
沈昭习以为常,双手背在身后,他笑笑,忽而又掩唇,轻咳两三声:“三弟怎的还是这般客气,皇兄不过是受太子妃所托,想问问宋姑娘老家……”
沈砚淡声打断:“她嗓子不好,今日怕是说不了话,皇兄请便,臣弟先告辞了。”
晚霞被沈砚遥遥甩在身后,一众宫人垂手侍立,迎着沈砚穿过月洞门。
满院夕阳洒满,乌木长廊迤逦曲折。
宋令枝缓慢从沈砚怀里抬起头,宫门外的沈昭早就不见,只有秋雁一众宫人亦步亦趋跟着。
晚风萧瑟,揽在自己腰间上的掌心灼热滚烫,宋令枝稍稍偏过身子。
陡地,腰间落下一掌,沈砚声音冷清:“别乱动。”
宋令枝身子僵直,不过片刻功夫,绷紧的足尖稍稍发麻,她咬唇轻声:“殿下,我可以、可以自己走。”
沈砚垂首,低眼凝视。那双深黑眸子淡漠平静,清风徐徐,拂过沈砚松垮的衣袂。
宋令枝再不敢提,只转首,抛出心中的疑问:“殿下,若是日后太子妃问我老家在何处……”
宋令枝欲言又止。
沈砚面不改色:“实话实说便是。”
宋令枝睁大双眼:“可是我同贺……”
对上沈砚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宋令枝讪讪将“贺鸣”二字咽下。
满园风声鹤唳,噤若寒蝉。
沈砚眼眸低垂,棱角分明的半张脸隐在光影之外,日光照不见的地方,宋令枝只能望见她一双晦暗不明的眸子。
他哑然一笑,声音低低:“枝枝,同你拜堂成亲的,是我。”
那些说书先生口中津津乐道的,亦是沈砚隐姓埋名,以“贺公子”的身份同宋令枝成亲。
“贺鸣”这个人,彻底被抹去了。
宋令枝心口一紧:“可是祖母他们怎么办,还有父亲……”
她实在不敢想,若是自己和沈砚的消息传到江南,祖母和父亲会怎么看自己。
……移情别恋?攀权附势?
还有贺鸣,他如今还不知在何处。
“枝枝可以给他们写家书解释。”
沈砚对他人漠不关心,青玉扳指在他指尖轻转,“若不会,我可以亲自教你。”
他对那封家书会在宋府掀起怎样的狂风暴雨视而不见,只抬脚越过乌木长廊。
殿宇精致奢靡,近在咫尺。
宋令枝方才顾着想事,偶然抬首,瞥清不远处的浴池,当即面如死灰。
噩梦犹如潮水,铺天盖地朝她席卷而去。
宋令枝脸色苍白如雪,半点血色也无。
蜷缩在沈砚怀里的身子颤得厉害,宋令枝声音几乎带上哭腔。
“……殿下、殿下可以换别处吗?”
沈砚驻足,抬眸往前往去,宫殿落在红霞中,悄无声息。
沈砚自然也是记得这处殿宇的。
他勾唇轻哂:“怎么,枝枝不想住这里?”
宋令枝摇头如拨浪鼓,点染曲眉,一双美目紧紧阖着,半点缝隙也无:“不、不想。”
宋令枝周身打着寒颤,好像只要睁眼,就会看见浴池边上被沈砚狼狈丢下的自己。
耳边落下一声低笑,沈砚泰然自若,好整以暇看着抖落成一团的宋令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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