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彻底清醒,他捂着半张脸, 哀嚎不绝。指缝溜进的晨光, 沈砚高高坐在马背上, 剑眉星目,下颌紧绷。
那双漆黑瞳仁似地府来的阎王恶鬼,一瞬不瞬望着地上的蝼蚁。
守卫吓得噤声,三魂七魄都掉了一半,他连连扑倒在沈砚脚边,磕头如捣蒜。
“三殿下,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三殿下。求殿下恕罪,求殿下……”
马鸣破空,嘶鸣冲破晨光。
沈砚面无表情,快马扬长而去。
岳栩紧随其后,只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拱手,自去处置那守卫。
也怪他运气不好,偏偏在今日撞见沈砚。
前方的玄色身影纵马飞快,昨夜沈砚忽然发病,又恰巧遇上一波不长眼的刺客。若是往日,沈砚尚且能高抬贵手,直接给人一个痛快。
然昨夜——
追随沈砚多年,岳栩想起昨夜那群刺客的死状,仍是心有余悸。漫天的夜色笼罩,刺客身上的肉被一寸寸割下,浓重的血腥味引来山上的狼群,以身饲狼。
沈砚就那样站在山顶,听着他们惨叫、咒骂,再然后,声音渐弱。
嫣红的血色染红了山坡。
府邸近在咫尺,沈砚翻身下马,周身戾气未消,锦袍之上,尚且还有丁点血迹。
一众奴仆瞧见,战战兢兢跪倒在地,无人敢发出声响,深怕一个不留神,也成了沈砚的刀下魂。
满园悄然无声,沈砚走得极快,疾风轻轻拂开他的袍衫,日光无声落在他身后。
蓦地,园中飘拂的彩带闯入视线。摇曳竹影后,窗棂半支起的楹花窗下,宋令枝云堆翠髻。
她一手抚着眉心,许是困极了,宋令枝美目轻阖,眉眼间是化不开的倦怠和疲惫。
沈砚双眉皱紧。
秋雁跪在沈砚脚边,瑟瑟发抖,大着胆子道:“殿下,姑娘等了您一整夜。”
沈砚垂首,眉宇紧拢。
秋雁声音颤颤:“昨夜是乞巧。”
诚然,沈砚忘了。
金丝藤红漆竹帘半掩,日光透过纱屉子,无声落在宋令枝指尖。
牡丹薄纱菱扇轻掩,挡去宋令枝大半张脸,冰肌玉肤,点染曲眉。
闻得动静,倚在青缎靠背上的宋令枝轻睁开眼,似是半梦半醒:“……殿下?”
淡淡的血腥味在鼻尖弥漫,宋令枝遽然一惊,往下望,沈砚袍角上的血迹未干,斑驳渗人。
她瞳孔霎时骤紧,低垂的眼睫挡住了宋令枝心中的翻江倒海,她面上不敢表露半分。
余光瞥见沈砚轻抬至半空的手,宋令枝默不作声往前,任由沈砚掌心抚过自己发顶。
宋令枝半张脸掩在沈砚松垮的衣袂之上。
沈砚垂首,手掌轻拂过宋令枝发顶,又顺着鬓角往下,抬起宋令枝的下颌。
他喉咙溢出一声笑:“等了我一夜?”
不知为何,他身上的戾气消减许多,不再似刚进府那样,阴翳遍及全身。
宋令枝实话实说:“是。”
鼻尖的血腥味愈发浓重,颤栗沿着脊背直至发顶,宋令枝下颌轻抬,入目是沈砚那双阴沉幽深的眸子。
“怕我?”
“……怕。”
唇齿再次溢出一声笑,沈砚蓦然松开人,似是嘉赏:“倒是听话。”
青玉扳指在指间轻轻转动,沈砚勾唇:“过于听话,未免也无趣。”
宋令枝肩膀颤动了一瞬。
沈砚面色淡然,拂袖往外走去:“走罢,我陪你出府。”
……
长街上。
马掌柜手上提着两瓶桃花酒,披着一身日光,笑呵呵往家走去,路过对面屠户家,又要来两斤牛肉。
屠户眉开眼笑,手起刀落,顷刻那肉切得齐整,又拿莲叶绑着,他笑笑:“老马,这是家里有喜事了?又是酒又是肉的。”
马掌柜抚掌大乐,往地上轻啐一口:“嘿,没有喜事我还不能吃香喝辣啦?”
屠户:“那哪能。”
马掌柜眼睛盯着牛肉,余光却时不时往身后的兰香坊瞥去。香娘子近日身边多了一名管事,听说也是女子,做事麻利不说,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只那女子只管账本之事,不常出现在铺子前。
马掌柜来了好几趟,都不曾见过本人。
马掌柜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屠户一早就瞧见,他大笑:“别看了,香娘子不在。”
马掌柜怒目直视:“谁看她了?”
屠户随口:“昨夜他们店里倒是稀奇,亮了一夜的灯,却没有开门迎客。我本来还想给我们家娘们带盒胭脂,偏她掌了灯,又不接客。”
马掌柜:“没见有人进去?”
屠户嘿一笑:“我就住她对面,一晚上连个鬼影都没看见,哪来的人?”
马掌柜背着手,又和人闲话一番,方乐呵乐呵提着牛肉往自家铺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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