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人离得太近,他其实完全看不清陈岁淮的神情,可不知道为什么,乔璟觉得陈岁淮前面的话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在骗自己。
对他的好是真的,不好也是真的。
只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曾经也困惑了陈岁淮很长一段时间,长到他从一个哭闹着不肯去山区过苦日子的三岁小儿,长到沉默寡言却能独自承担起半边天的成年男子。
陈岁淮记事得很早,虽然一些小细节忘得干净,但是小时候几个大的时间节点上发生了什么,他都清楚地记了下来。
比如他记得自己的妈妈并不是外界以为的产后抑郁才自杀,她明明是那样一个温柔的、细声细语,对任何人都笑脸相迎的女人。
陈岁淮小时候并不难带,大部分时候一个人自娱自乐也能安静度过一天。于是作为家庭主妇的母亲在把全家照顾得井井有条同时,有足够的时间培养自己的兴趣爱好,与邻居和朋友聊天。
而陈旭风也不是个摆老爷架子的甩手掌柜,他工作忙,可只要在家就一定帮忙分担家务。他对妻子几乎有求必应,能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两个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不管是在自己的生活上,还是在陈岁淮的照料问题上也从来不起冲突。
陈岁淮印象最深的,就是父母睡前在他的脸颊上各自留下一个浅浅的吻,然后告诉他:“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没有人能想到,这样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会在某一个下午破碎得彻底,而这样一个温柔乐观的女子会走到跨江大桥上,当众一跃而下。
跳江之前,她对着围观的人群说了一句:“请照顾好我儿子。”就彻底告别了这个世界。
所有人都以为那句话是她给自己的丈夫留下的遗言,陈旭风自己也那么认为,所以他后来把对妻子的爱双倍地倾注到陈岁淮身上。
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自己不该给陈岁淮太大的压力,于是直白和隐忍这两个看起来背道而驰的爱意,陈岁淮全都从父亲身上感受到了。
幼年的那段时间,覃山虽然苦,可陈旭风给过陈岁淮一个最好的童年。
直到他终于意识到,当年妻子的那句话并不是说给他,而是说给另一个人的。
陈岁淮不知道他的爸爸发现了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因此从他的视角来看,就是全世界最好的那个父亲,忽然就消失不在了。
那日刚满十周岁没多久的陈岁淮清晨推开房门,看到院子里一地烟头中间,坐着一夜白头的陈旭风。
几天前他妈妈从前的朋友说自己搬家理出来了一些遗物,于是陈旭风没多犹豫,马不停蹄地赶去s市。不过一周时间,去的时候那个清瘦却神采奕奕的中年人竟能苍老那么多。
陈岁淮错愕的同时,不忘拿出一件陈旧的大衣,跑着去给陈旭风披上。
谁知道他那个说话都不会大声的爸爸,突然嘶吼着推开了他,然后抄起原本坐在身下的椅子,对着陈岁淮砸了过去。
无论陈岁淮在同龄人里多么早熟,他也就是个十岁的孩子。面对性情突变的父亲,他整个人愣在原地,连躲都不会,只是觉得爸爸那么好一个人,如果有什么很难忍受的事情需要发泄,他作为儿子帮忙分担一下,似乎也没什么。
于是陈岁淮闭上了眼,任由陈旭风发了疯地打他。
抡了两下椅子,陈旭风自己停了手。他呆滞地站在那里,看着地上蜷缩起来的陈岁淮,像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然后跌跌撞撞地蹲到陈岁淮身前,把他扶起来,抱到怀中一言不发。
“爸爸……”陈岁淮眼前的黑雾散了过去,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又摸了摸手肘。刚才他看着椅子砸过来,身体条件反射地用手护住身躯去挡。
还好陈旭风力气向来不大,虽然摸着有些疼,但应该不至于骨折,没什么大事。否则接下来几天他身体不方便,谁去给陈旭风准备午饭晚饭呢?
忙起来留校晚了,他根本顾不上吃饭。人到中年,身体原本就不好,哪里经得起折腾。
夜间陈岁淮被一阵冰凉的感觉惊醒,是陈旭风在给他被砸伤的淤青处上药。上着上着,有几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陈岁淮的小腿上。
那是陈旭风的眼泪。
陈岁淮想,只要爸爸还爱他,让他做什么都可以。挨两下打而已,谁家男孩子不是被打大的?他爸爸对他那么温柔,和村里男孩子们那些抽烟酗酒,情绪不稳定到随时发疯的父亲已经很不一样了。
可没有想到从那以后,这样的情况三天两头都会发生。
陈旭风在外仍然是那个腼腆儒雅,对谁都十分有礼貌的热心老师,可只要回到家见到陈岁淮,随时随地会切换成另外一张面孔。
他有时候拿烟头烫陈岁淮,有时候会突然撕扯起他的衣服,更多的时候则是随手抄起凳子、拎起竹条抽打他。
陈岁淮默不作声地一一受下,只要他牙齿咬得够紧,一丝呻|吟都不发,忍上那么一会儿陈旭风很快就会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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