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钟于整点敲响,兰昀蓁渐渐回过神来,对上聂缇关心探询的目光。
“姨母就别忧心我了。”她反握住她的手,浅笑着淡然答道,“男婚女聘本就是人之常事,我又自幼在祖父身旁长大,他怎会委屈我?”
聂缇看了兰昀蓁好一会儿,方对她安心笑道:“说来也是如此。不过,你也不必去多想,总归姨母会帮你留心。”
金蟾烧香入(3)
夜里, 落了很大的雨,虽非秋雨夜,却仍旧阴冷潮湿。
兰昀蓁未留在聂府过夜, 她带上弥月,去了铭德里的住所。
“你家小姐今日怎地了?”青锁立在楼下的楼梯口边往上瞧,眼见着二楼卧房的那扇门紧闭, 转头轻声问弥月。
深夜的客堂里犹可闻轻而低的究学声, 三两个学生模样的青年男女拿着粉笔于墙上对着一个英文单词比划——“因抵盆灯斯……因抵……”青锁近来总听那些学生念英语, 听得多了, 见惯不怪地往那边瞧了一眼。
那面擦得干洁的黑板上用白粉笔板书着“dependence”,她只觉那串字符看上去别扭奇怪,不知晓是什么意思。
“因抵盆灯斯……独立、自主……”读书声被有意压低, 却坚定。
这头的弥月也不知兰昀蓁是怎地, 她抬头担忧地瞅了眼楼上,手指绞着自己的麻花辫:“小姐今日陪着老太爷在书房见了两位客人,将人送走后便成了这样……”
她年纪不大,向来很听兰昀蓁说的话, 后者不让她问,她虽满腹忧思, 却也不再多问。
“小姐连晚饭都没吃……”弥月那股黑亮的麻花辫几近在她自己的指缝里缠得变了形。
“来的那两位客人分别是谁?”青锁瞅见, 抬手拍了拍她手背。
弥月赧然松开麻花辫, 回道:“胡先生, 还有贺大少爷。”
“贺大少爷……?”青锁的柳叶眉细细拧起, 思索好一会儿。
“弥月, 你去寻那位少将军来。”她有了思索, 果断吩咐道。
弥月疑惑地啊一声。
青锁嗔怪地瞪她一眼, 食指竖在两唇间, 掀眸瞥了眼楼上:“心病还须心药医,小丫头快去将人找来。”
弥月在原处愣了两三秒,似乎蓦地便懂了什么,脸颊泛起微微红晕,忙噢地应一声,匆匆跑出去了。
卧室里。
虎皮花梨木雕花床上,兰昀蓁阖眼躺在床榻上,眉头微微颦起,身上的两床棉絮锦被虽厚厚叠着,隔绝开窗外透进屋来的冷风,可今夜不知怎地,她仍觉手脚生凉。
从前她曾落下过病根,也是在这般风雨交加的寒夜里,不过那是更为阴沉的秋雨夜。
窗外,雷声骤然轰隆劈开,蓝紫色的闪电透过纱帘将房间里映亮一霎,兰昀蓁微微睁开眼眸,视线却一片朦胧,依稀地又恍惚回到十三岁那年的秋雨夜。
梦中的她初至聂府,却无法登堂入宅,只因母亲因与父亲私奔而遭聂老太爷厌恶,连带着也不愿认她。
她深知那日自己若不能留在聂家,今后便再无机会,是以直挺挺地跪在庭院中,纵然夜里突降瓢泼大雨也不愿离去。
秋雨阴绵,寒风侵骨,从白日到薄暮,她长跪不起。四个时辰,换来的是聂家的入场券,也换来今后每至秋雨夜便会发凉的身体。
思绪迷离中,她似乎又听见贺亥钦的那番话——“三小姐,你就不欲知晓,在他这般人的心中,山河与情爱究竟孰轻孰重?”
他的瞳孔幽暗,眼眸危险地眯起,如同呲出剧毒蛇信的毒蛇。
画面忽而一转,她置身贺宅主卧,邵元菁倚在床头的软枕上,眼眸微垂地望着手中那本拜伦的《春逝》,神情温和却忧伤。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昀蓁,你不知他为同聿钦交锋会做到何等地步!”
邵元菁愈说着,捉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攥得愈来愈紧,如同一根绞绳,狠戾得要将她脉搏勒断。
腕子被狠狠一扯,她堕入另一场梦里,那于她而言,便是埋葬在心底深处、不可触碰的梦魇。
梦铳之中,她又回到聂府书房,房中有聂岳海、聂缙,及一位看不清的人。那日似乎在办宴,房外欢声笑语一片,房内却死一般沉寂。
骤然不知怎地,那个无脸之人怒不可遏地朝聂老太爷冲来,手中闪过一道刺目的银光,她惊悸地紧闭上双眸……渐渐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浓重血腥味,她眼前一片黑暗,只感觉双手有温热粘稠的液体缓缓流过,再睁眼时,她麻木地低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尽染鲜血的双手。她双手握着一柄利刀,刀身前半截陷在那人腹部,鲜血将腹前的衣裳洇开一团暗红的印记。
在那个人双目圆睁的眼底,她与面露惊恐的十三岁的自己对视,也终于看清楚那个无脸之人的脸孔——那是杨洪禄,聂缇的舅父、杨氏的父亲,亦是与聂岳海串谋夺取了云家财产的幕后真凶之一……
卧室里燃着温暖芬芳的花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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