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林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可这一眼看过去,威力胜似千言万语。……裴林眼睛都红了。他依然没说什么,只是继续重复着“回去吧”“你先回去吧”。他上手搡着裴仲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情绪。赶走裴仲世后,裴林靠着大门,心下一片哀戚。江潮一边听着他说这些,手上一边剥着坚果。很快,裴林手边就摞起了一小堆开心果。他见裴林低着头绞着手指,丝毫没有吃上一颗的意思,便拍拍手,说:“你不吃我吃了啊。”裴林还沉浸在那一点小悲伤中,听到这话后无语了一下。他在心里狠狠锤了江潮一顿,又去抓了一把开心果塞进嘴里。江潮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他擦干净手,两只手臂向后杵着圆形的沙发凳,长腿伸直,说:“你爸这事,确实不好办。你知道的,裴林,你家里的事我不劝你,但是这件事——”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别太往心里去了。如果你是学生家长,如果你是学校校长,你会轻易同意让你爸再回去教书吗?”“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知道。”裴林轻声叹了一口气,“我就是……”心里难受。江潮没再说话,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抓乱了他的头发。裴林发了一会儿呆,又摇头苦笑:“我有时觉得,我都快因为这事ptsd了。我当时第一反应是……”他看向江潮,很认真地说:“我第一反应是,我爸是不是又在骗我。他说学校里物理老师没有多余的位置,可学校明明在考虑招聘新人。我明知道他不可能这样轻易地回去教书,可真的提起这件事时,首先怀疑的,竟然是他是不是在说谎骗我。我在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有问过学校,能不能让他回去教书。”不信任的种子一旦种下,想要连根拔起就实在太难。那个瞬间,裴林想了很多。裴仲世是否真心想回去教书,亦或只是被他问得烦了,随口敷衍?他真的戒赌了吗,真的和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断了联系吗?先前欠下的赌债,真的还清了吗?最后,裴林甚至在想,裴仲世这次过来,又是真心想和他缓和关系吗?他用手按着自己的心脏,胸口是说不出的烦闷和无奈。那天下午的交谈止于此,江潮说了两句话,又如同以往一样不再吭声。裴仲世也知道自己又惹儿子不高兴,一连几日都没敢再露面。日子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了两三天后,某天晚上,江潮拿着一个快递盒回了家。他把快递盒拆开放到餐桌上,轻描淡写地对裴林说:“给。”裴林过来看了一眼——一个线条小狗的马克杯。
裴林还没把东西拿到手里,人先笑了:“怎么想起来买这个?给我吗?”裴林挺喜欢这个小图案,刚开微博的时候随手换了一个线条小狗的头像。后来,他的小粉丝不知怎的觉得他和线条小狗真有那么一丢丢相似,每每看到新的图案就来他。时间长了,裴林竟真的开始收集起这个ip的各色周边。“嗯,给你。”江潮点了点头,随便指了指那个杯子,说,“之前不是找你借了一个杯子吗,还你。”前阵子,江潮找裴林借了个杯子带到电视台。裴林当时也不知在想什么,翻找一通后找出个全新的杯子递过去,面上还挂着点红。结果这杯子不知怎的被磕出一个豁口。他这一说,裴林自然想起了这档子事:“一个杯子而已,没关系啦。”还顺便嘲笑道:“阿潮,你嘴好硬啊,怎么会把杯子都用破了?”裴林美滋滋地收起线条小狗马克杯,继续胆大包天地向江潮开嘲讽:“唉,阿潮啊,你要是在路上摔倒了,你的嘴都能把砸出一个大坑。”几乎没有人敢在江潮面前这样贴脸开大。他微微歪着头,用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垂着眼睛看裴林,语气很危险:“裴林——”裴林呲溜一下跑走!但还是晚了一步。江潮已经从沙发上抄起一个小抱枕,轻轻一下拍在裴林的屁股上。两个同样柔软的物体相撞,落在空气中只有一声沉闷的小声响。裴林躲回自己的房间,“略略略”地冲江潮做了个鬼脸。之后又捧起怀里的杯子指了指,冲放门外的江潮竖起一个拇指。江潮浅浅地笑了一下,说“歇着吧”,自己也回了房间。裴林目送他回房锁门,在门锁落下的瞬间,他脸上的笑意也悄然消失。他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马克杯,浅黄色的杯身上小狗两只耳朵飞向后方,正勇敢地向前奔跑。很可爱的杯子,裴林很喜欢。这东西是发快递寄来的,算上中间运输的时间,江潮大约就是在两天前下单的。两天前,裴仲世来家里的那一天。裴林抱着那只马克杯,额头抵在门板上。门外又传来了江潮的脚步声,想来是要去卫生间洗澡。那脚步声短暂出现,之后客厅又恢复了安静。裴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只能听到从胸口传来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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