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锦见他神色认真,不像玩笑,心底莫名一震,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异常,便垂首落座,如上次一样,萧北冥叫她先选棋子,她选白子。
两人对坐,下棋下了半日,眼看着菱花窗外天色渐渐暗沉,宫人们提着灯笼更换烛火。
萧北冥见她揉了两次眼睛,便知她累了,只是不肯放弃那个愿望,苦苦撑着,他也愈发想知道她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因此放了两局水。
宜锦赢了棋,盈盈如玉的面庞爬上了几分因情绪波动生出的红晕,她抬头看他,眼睛比寒空的星子还要明亮几分,脆生生道:“陛下,奴婢赢了。”
萧北冥却愣了一瞬,比起宜锦平常安分守己,从不肯逾矩半步的性格,他更喜她没有任何遮拦,高兴就是高兴,伤心就是伤心的模样。
他修长的指节落下最后一枚棋子,声色清越,“你有何愿望?”
宜锦知道赢下的棋局是对方有意放水,并非靠她实力,但她想要这个愿望,其实是为了含珠之事。
她母亲早逝,虽怀一腔孝心,却已无处可施,甚至连时时祭拜添些香火都无法做到。
含珠的母亲尚在,只因陈年旧规无法与之相见,她此生遗憾已经太多,只希望身边之人遗憾能少些。
她思虑良久,低声道:“旧时,先帝曾下令,因罪贬谪流放官员,其妻随夫君贬谪,无诏不得归京,时移世易,流放的官员已身故,其妻却独在异乡,欲与女儿相见却不能。”
“法令虽严,尚有情理,与奴婢同在直殿监当差的含珠便是如此,自幼便罚没入宫,生父虽为罪臣,却早已亡故,只想与生母团聚却不能。”
她低声道:“陛下仁善,请允准姚夫人回京。”
萧北冥眼底笑意淡了几分,良久,他开口道:“朕既许你,自然应你。”
但他私心里更希望,这个愿望她能为自己而许。
她为了薛珩,芰荷,骆宝求他,如今又多了一个含珠。
他不喜她总是将他人放在她自己之前。她该自私些,多爱自己些。
宜锦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萧北冥竟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她所求之事,她仰首,琥珀色的眸子漾出笑意,轻声道:“奴婢替含珠谢过陛下。”
萧北冥侧目见她如此高兴,好看的唇线不经意弯了弯,持起手中书简,信手翻阅。
申时,眼瞧着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但殿内却依旧一片祥和安宁,没有丝毫动静,邬喜来进殿问道:“陛下,今晚膳房做了炙牛肉,可要用些?”
萧北冥下意识看向宜锦,她垂首跽坐在蒲团上,捧着一册棋谱研读,时不时用手拨弄着棋子,腰身纤细,如修竹遇风,露出微微圆润的弧度。
他示意邬喜来附耳,低声嘱咐了几句。
邬喜来双目放光,显得格外激动,连连点头道:“老奴会妥善安排,请陛下放心。”
宜锦破完一局棋,脖子有些酸痛,她揉了揉后颈,抬首向窗外望去,天际一大片如墨般的漆黑正一点点侵蚀着光亮,唯余一抹淡到近乎瞧不出的浅红色的霞。
她惊觉已到了晚膳时分,她却没有备膳,赶紧起身,却瞧见萧北冥已换了一身竹青色圆领衫,墨发由玉冠束起,他五官深邃冷硬,目若寒潭,这一身文人装扮使他看起来比平常多了几分温和。
但这却不是帝王在宫中该有的装扮。
萧北冥见她呆呆楞在原地,只道:“今日不必备膳,你去换一身衣衫,邬喜来已经备好。”
宜锦尚蒙在鼓中,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邬公公催着去换衣衫,她只好遵命。
她很快就梳了朝天髻,换了衣衫,月白色上衣,藕荷色下裳,再配上品月色绣樱草的鹅绒褙子,显得典雅文秀。
这是她从前在闺中的装扮,但在宫中太久,乍一换上,却已不太习惯。
宜锦拘谨地站在原地,任凭萧北冥打量,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低声道:“出去走走。”
宜锦只好跟上,好在他走得极缓,她不需多匆忙便可以安然跟随在他身后。
出了殿门,萧北冥并未用辇舆,甚至没让邬喜来跟随。
临近除夕,宫殿都换了新的灯盏和窗纸,映着静谧的雪色,颇有岁月静好之意。
宜锦落后萧北冥一步,她提着宫灯,微弱的灯火盈盈照亮雪地里,他们走皇极殿后的小径,避开了巡逻的禁卫军将士,周围再无其他声音,漫长的黑暗中,仿佛就剩脚下这一点光亮,和眼前那个伟岸的人影。
宜锦一路跟着他,穿过几条小径,便见一座宏伟的高楼矗立于眼前,长长的阶梯一直蔓延到顶楼,化作一个黑点,楼上灯火零星,唯余风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这座楼名叫广德楼,是内宫之中最高楼,站在此处,能瞧见燕京的万家灯火,每年元日,历任帝王都会在此处与皇后祭拜天地,以求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泰。
萧北冥没有停下,径直踏上阶梯,宜锦跟上萧北冥的步伐。
他走得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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