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不打算回这个家了呢!”禾月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一瞬间变得僵硬无比。那一瞬,他终于被身后汹涌而来的回忆追上了。他从未挣扎出这片泥沼。他从未背弃「规则」。尖锐的声音如同从另一个世界的尽头传来,他陷于深渊之底,麻木的回答着质问。禾月说:“老师让买资料书,绕了点远路。”女人狐疑的借过了他手里的书本,翻到最后面看了一眼标价,问:“买资料书的钱从哪来的?”禾月说:“奶奶走之前给的。”女人质问:“她都被接走多久了,你还能把钱留到现在?我早跟她说过你这小子骗人不眨眼的,是不是又偷你爸抽屉里的钱了!?”禾月轻轻闭了一下眼,沉声道:“我没有……”从没有。女人自然是不肯不相信的,但碍于当下拿不出铁证来,只能往主卧的方向望了一眼。主卧里隐约传出某款网游的背景音效,配合着令人难以入眠的键盘声,似乎对于所发生的一切冲突都漠不关心。那是父亲打游戏时的声音。失去帮手的女人顿了顿,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的儿子。女人又问:“老师要买书为什么不找告知家长?”禾月说:“上次开家长会说过,奶奶去的。”“奶奶奶奶奶奶,成天就拿你奶奶堵我,你的挡箭牌回不来了你知道吗?”那本买来充数的资料书被女人扔到了茶几上,此刻的她有些沾沾自喜,那个“溺爱”孙子的坏婆婆被老公的姐姐接走了,大约再也不会送回来了。于是她心情大好,打算乘胜追击。“一本资料而已能卖得这么贵?文具店买书八折对吧,不过偷来的钱我是不可能给你报销的。”“……”“哑巴啦,这么晚回来摆脸子给谁看呢,从梧桐路回来也不需要这么久吧?”“……”他麻木的看着回忆中的母亲,忽的被揪住了校服的衣领。这个女人总是这样,自顾自的说着话,然后无端的暴起。
奶奶说她的精神大约是有点问题。禾月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他做不到推开母亲或是与她扭打到一起,也不确定完成了“回家”这个剧情之后,会出现什么新的「规则」。他不敢妄动,只想等母亲发完脾气,再回到属于自己的卧室里,毕竟在有关于中学的回忆里,同样的剧情不知上演过多少遍。但在这段“梦境”里,母亲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就此罢休。女人道:“不说是吧,你们班主任的电话号我可存着呢,我倒要问问,这么贵的资料书,对你那点拿不出手的成绩,究竟有什么帮助!”学校自然没有要求购买资料书,这个理由是为了天黑回家的「规则」而现编的,如果这个故事里真的存在班主任,且能够接通母亲拨出去的电话的话,他那脆弱干巴的谎言立刻便会不攻自破。如果谎言被戳破,自己是否就违背了,天黑前回家的「规则」。禾月背上的冷汗一瞬间就下来了。 ·命线女人从主卧里拿出手机走向了他。她明明可以在主卧里拨的,却偏要带着审判目光,如同一位高傲偏执的法官,坚持让证人上庭,当面指出他有罪。“咚咚咚——”突然传来的敲门遥远得就好像来自世界的尽头。禾月呆立在原地,等女人放下手机去开门,他就像是寄宿在这个家里的外人一般,无论什么事情都得经过母亲的手,不具有任何决策与选择的权利。比如陌生人开门。“阿姨您好。”“陌生人”带着禾月从未见过的腼腆笑容,声音却熟悉得仿佛十几分钟前才听过。“这是禾月同学家吧,我是他的同班同学,冒昧打扰您了,老师今天让我们买一本资料书,哦就是您茶几上放的那本,”腼腆又礼貌的“同班同学”谈寂,站在门外比划了一下,又懊恼的挠了挠头,“我找了好几家书店和文具店,都没有这本,就只好来问问禾月买到了没有,是在哪买到的?”禾月呆滞的看着化身为影帝的室友,在母亲狐疑的目光里,艰难的说出了梧桐路那家文具店的名字。“啊,那家我知道,可惜去的时候已经关门了,”谈寂感激道,“那我明早再去一趟吧,真的是打扰了,多谢。”说完,对方飞快的关上了防盗门,客厅里再次归于寂静。仿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趁开门的瞬间缩了回去,又在门关上后,开始肆意疯长。在它令人作呕的枝蔓抓住自己之前,禾月抓起书包逃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当然也没忘了那本可怜的资料书。他胡乱找了本作业铺在书桌前,开始翻箱倒柜,最后从一本带锁的日记本里,飘出了一张不同质地的纸条。纸条并不算短,却只在最上面用黑体打印着一句话。「10点之前务必睡着。」这个排版格式看着就像是随时会更新似的。初二还不用上晚自习,10点睡觉倒也合理,但禾月今天显然回来得太晚,书包里的作业一本都没有翻过,明显是不可能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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