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城接过酒盏,一次饮尽,也不看她,只盯着手中空盏说道:“为什么?你想留下来吗?”清如一愣,想了想,只说:“心血来潮,有个计划而已。”李佑城看向她,目光咄咄逼人,她随口说了有计划,可他却丝毫不知!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讲,有纠缠复杂的情绪要朝她发泄,可对着她冷静的面庞,他却只能心如刀绞,连说下一句的气力都没有。他怀念起前几日的时光,他们宿在一室,吃在一处,同乘车马,同看星辰,她帮他整理衣物,为他挑选袍服衣饰,他为她准备美食,讲述各地风土……可眨眼间,两人只隔了一夜,却如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他眼见她起身,走进暗处,走出自己的视线,心中如万千蚁食,破碎凌乱。宴席结束的时候,世子携世子妃邀李佑城在王宫四处转了转,言语间没有透露任何想与大顺交好,或取得长久联系的意思,只在告别的时候,送了他一枚镂雕的桂树黄龙玉环佩。黄龙玉色泽柔亮,金中泛红,珍稀至极,李佑城一个小小校尉是配不起的,可世子执意要送,他也不好推辞。世子听闻李佑城善围棋,便提出让他在宫里多留几日,想同他切磋技艺。如此,他们在宫里的变数又增加一重。“这滇王与二王子貌合神离,二王子又对父兄卑躬屈膝,而这世子看似避世,却又与我们亲近,真是不知道这爷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长松正了正衣冠绶带,与景策等在鸣凤门外,目送李佑城孤身踏入门内,稍一转身,便没了踪影。“三日后卯时三刻,太和宫鸣凤门,仙鶲引路,碧霄云开。”李佑城按照彩笺所写,前来赴约。鸣凤门隔开了王宫内外两廷,宽阔高大的城墙在门的两侧延伸,犹如凤凰之两翼。李佑城沿着石阶登上门楼,等到了楼顶,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幽蓝羽毛的鸟,啼叫几声,在他头顶盘旋,仿佛要为他带路。李佑城跟着那鸟飞行的方向徐徐向前,果然如信中所讲,仙鶲引路,碧霄云开。只见头顶蔚蓝天空,碧波万里,而自己如破浪的小舟,划开静谧海面。眼看快要走到尽头,鸟儿却往更前处飞去,李佑城环顾四周,已无路可走。不远处,瞭望台上有个人朝他转身,穿着白裙,戴着白纱,发髻耸立出来,插着一根精致的青玉钗,是个女人。李佑城看不清她罩着白纱的脸,等她走近,离他五步开外时,他才发现是个上了年岁的女人,眼角的鱼尾纹压住了全部神采。“在下李佑城,大顺边防军校尉。不知贵人暗中送信,是何谋划?”既然见了面,那些弯弯绕绕便没必要再讲。那妇人弯身作礼,也不回话,只上下打量他一遍,忽然,眼睛笑成月牙。李佑城觉得这笑容似曾相识,因太过亲切而显得飘渺。他心底那层伤疤被这笑容撕开一道裂痕,渗出新鲜的血来。对面的妇人用手解下面上白纱,将全脸面貌展现在他眼前。李佑城突然身心大恸,意识恍惚,拿手狠狠压住胸口,盯着眼前这张脸。秋风斜扫过他的面颊,吹动着那人的面纱,城墙上的两人,同一时空下却像隔了前世今生。妇人微笑,唤了他一声:“明澈。”李佑城不敢确信,却又拼命说服自己,但终究压住起伏的胸口,镇定下来,缓缓向她走了两步停住,试探问道:“你是……母妃?” 023 方寸许清如从长定殿出来,一直走出了长定门,伺候了一天,终于能缓口气了。虽说一无所获,但她大致摸清了殿内布局,置物规矩。好在滇王没有难为她,但这也不能说明,滇王会对自己另眼相看。此时,天上忽浓云密布,似酝酿一场大雨。入秋后,滇国的雨就没断过,且都是暴雨,总爱在夜间突袭一场。清如沿着青石路走了一段,夜黑风冷,她拢了拢身上湖蓝色的单薄侍女服。前面就是宫廷小花园,清如记不住名字,这宫廷里大大小小的花园实在太多了。白日里在殿前伺候的一个小宫女告诉她,穿过这小片曲径花园,便会到宫人们的住处。这是一条捷径,但她从未走过。她打了个寒战,想着花园避风,倒是可以一试。花园里除了花,还有些灌木和几棵榕树,工匠引了护城河的水,在此处形成一条窄溪,除了供王室赏水景,还有防御作用。这里的花树是为了遮掩长定门而特意栽培的,且曲径不好走,有假山石密布,像个迷宫一样,夏末秋初总有厉害咬人的蚊虫滋滋乱飞。别的不说,滇王宫花园造景还是无与伦比的,仿佛滇地人自来就有侍弄花草的才能,稍稍摆布,各类花草树木便错落有致地相应成景,既不喧宾夺主,又能吸人眼球。清如觉得,这地方特别像记忆中的某个场景。清心水榭。就是了,只是花木品类不同,溪流未能汇聚成潭。她沿着鹅卵石小径往前走着,花园外的烛火余光稍微能点亮小路,溪流附近也点了灯,虽然微弱,但在周围漆暗的环境下,还是能分清楚水和路的。忽然,清如觉得鬓边掠过一丝清风,撩起额角细发,不禁转头,这才闻到风中是带着金桂香的。桂花可食,最宜烹茶,香入心脾,激起情欲。她所知道熏金桂香的,只有一人。
李佑城出现在她身侧,似是跟了她许久,终于耐不住了,才转到跟前,挡住去路。“阿如。”他轻声道。“李校尉?”她言语表情与他莫名疏远,李佑城不禁皱眉,倾身过去,微微弯腰,直视她双眼。“你今日……生气了?”他话音很轻,一双眼睛渴求着什么。可清如却不大自在,被戳穿后更加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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