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如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可以风风光光,荣耀无限嫁入的滇国王宫,初次见面,自己的处境会是这般卑微渺小,苟延残喘。她是大顺皇帝亲封的昭安公主,是那个致力于大顺与滇国未来友好的桥梁,哪怕再不堪,说成是大顺为求边境安定而牺牲掉的和亲工具,那也是载入史册,千古留名的人。再不济,于她自身而言,只是一介女流,想嫁个夫婿,不至于孤身终老而已。可这些念想,都是奢侈。她心里百感交集,多是悲伤感怀的情愫,道不出来,却心中愤懑。她默默跟在李佑城身后,顾不上身边速速掠过的楼宇草木,桥廊宫阙,也不知走了多久,才停在一处大殿前。殿门上高悬一副牌匾,写着:“崇华殿。”徐尚宫是个身形削薄的内廷女官,年逾不惑,脸上敷了白粉,额心描了花钿,看上去似古时画中人。她一路无言,只多看李佑城两眼的时候,脸上现出些光彩,其余时刻便侧耳听着孙二胡诌。说是胡诌,其实是李佑城事先教给他的,他说的好赖与否,则决定李佑城给不给他们求解药。清如细听那说辞,确实缜密无缝。大顺和亲昭安公主在出嫁途中遭遇不测,侍女仆jsg从非死即伤,公主得天命护佑,被仅剩的送亲将士护送至滇国,幸得滇王垂怜厚爱,教以礼仪,不日后成婚。可公主贴身侍女于慌乱中侥幸存活下来,又被滇地边防军救护,所幸至此,现拿滇王御赐的证物——白孔雀玉佩求见王子公主,望与公主相认,至死不渝。徐尚宫还算通达,恭敬捧着玉佩看了又看,又将它还给清如,叹道:“确实是滇王御赐,尔等遇此劫难,还能平安至此,着实不易。”指了指崇华殿,道:“我已差人禀明了二王子与王妃,尔等在此处等候便可。”许清如收好玉佩,看了眼李佑城,他目光淡然,仿若这午后的阵阵熏风,有的是闲情逸致。可不像自己,心如擂鼓,怕一会见到那位未曾谋面的“王妃”,不知如何应对。正这么想着,崇华殿内一阵骚动,紧接着宫人女侍分两队依次从殿门涌出,前面的宫人执羽扇,挑熏香,后面有几个宫人搬出象牙镶金的胡榻,铺了紫缎银丝羽垫。等宫人们列队侍奉周全,里面的主人便要出场了。清如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呼吸变得粗重,好在,李佑城凑近,趁着众人注目大殿的时候,轻轻抚住她的肩膀,呢喃道:“别怕,有我在。”清如闻到他身上送来的森郁香气,闭眼缓了缓,心里安定许多。先走出来的是滇国二王子,原本是清如未来的郎君。一身丝质龙纹白金薄锦衣,发髻被墨玉冠高高束之,他身形高挑,细薄,面若桃花,红白匀称,脸部轮廓精致骨感,那样子,文弱,娇矜,好一副我见犹怜的相貌。紧随其后的,就是二王子的王妃了。她纤手执绢扇,遮住大半张脸,只留两只眼睛窥视殿下众人。她头上金钗玉饰沉甸甸摇晃,仿佛稍不留意,就会掉下一支稀罕物来,身上的衣服也是丝绸重裹,色彩斑斓。清如琢磨,这王妃难道不嫌热吗?滇国的秋天和中原的夏末一般,冷风扑入闷热,弄得一身湿汗。众人纷纷行大礼,徐尚宫又将许清如一行人的来意重述一遍,二王子微微点头,又侧身问过王妃意见,轻笑一声,对着许清如,用冷沉的音色道:“汝胆子不小,敢冒充王妃侍女?汝可知,今日若说不清楚,别想活着出去?”众人眼神纷纷对准清如,那王妃的眼神则更加犀利,仿若下一刻便要剜了她。清如方才虽紧张出汗,可在这万劫不复之际,她突然涅槃,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二王子与王妃面前,吐字若兰:“奴婢斗胆,敢问王妃难道忘记妾了吗?怎么连脸都不敢露?”“大胆!”二王子倏然起身,手指着她喝道:“如此不恭不敬,还不去问斩。”也不知从哪里窜出几队王廷护卫,速速将前后左右围起来,剑戟矛头对准圈中人。清如失笑,看着眼前“夫婿”,真是悲从中来,举着白孔雀玉佩,继续问道:“请二王子、王妃恕罪,妾历尽艰辛至此,无非求一个安稳,还请王妃看清妾到底是谁。王妃难道不记得这枚玉佩了吗?滇王御赐的贵物,妾怎敢独吞?”那王妃终于有所动容,欠了欠身,但终究还是举着扇子坐下了。清如继续逼供:“王妃放心,妾已托滇地都督府崔都尉去信长安,禀明遇袭一事,大概十日后,圣上便可知晓此事,待到那时,大顺定会给王妃一个交代!”她冷冽的声音在大殿前回旋,如琉璃撞击洪钟,粉身碎骨。空气凝滞半晌,熏风放肆游弋。终于,许清如听见王妃微微叹息,稍后,默默将羽扇放下,露出青涩稚嫩的脸。落缨。清如认得她。 019 龙胆可惜,“落缨”这两个字涌上心头,含在口中,难吐难咽。清如感觉身上有万千力道将自己往下拉,她凭着仅剩的一丝韧劲僵立在风中。王妃落缨在高高的崇华殿石台上俯视着她,眼神里没有悔愧,没有忧惧,只有满溢的怜悯。许清如闻到宫人手执熏香飘来的气息,混合龙胆花的涩苦与原蜜的腻甜,如此不搭的两种东西,搅在一起,很难协调,倒是凭空滋生腥味。不对,这腥味是从自己口里流出,是她无意间咬破了嘴里皮肉。清如缓缓下跪,向着落缨拜了又拜,麻木地盯着她红润饱满的脸,和那鲜红的小嘴,这样清纯,这样无辜,如白纸一般的小女娘是如何骗过了滇国王室、大顺礼官,骗过了送亲护卫、宫人侍婢,以及自以为通透聪慧的自己?她朝落缨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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