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踏入明曜招魂的那个法阵之后, 云咎便偶尔会梦到一些古怪的画面。神明并不需要长时间的睡眠,因此最开始,那些画面只是在他浅寐之际, 短暂地自神识中划过。那是云咎所熟悉的西崇山,一草一木他都司空见惯,只是山中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精巧的宫宇和热热闹闹的生灵, 十分之天然,也十分之孤寂。山中除他之外, 唯一有灵气波动的东西,是一只流光溢彩的……鸟蛋。那只鸟蛋被他发现之时, 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日子。巴掌大的鸟蛋安安静静, 无比老实地窝在楝树下的草丛里,幽幽蓝的壳,浅金色的纹路, 抢眼至极。年幼的神明蹲下身,拨开杂草, 小心翼翼地探出手, 撸了撸光溜溜的蛋。那种暖烘烘的手感, 令小神明脸上露出了一种没见过世面的微笑。云咎:……虽然很确定自己并没有这个记忆,但云咎在清醒之后, 胸口依然奇异地燃烧着一团暖融融的火苗, 那温度与小神明当年摸到的那个鸟蛋相差无几,盘踞在他心上,许久方散。在这个短暂的梦境之后, 云咎几乎每一日都会梦到不同的画面, 那些画面虚幻且短暂,但给云咎带来的情感却是无比真实的。他看到年幼的自己, 常常蹲在楝树下观察那只鸟蛋,或是小心翼翼地捧着蛋去晒太阳,或是傻乎乎地用落叶和小花将鸟蛋埋起来,然后像盖被子一样,给它留出一个透气的口子。回望过去,云咎并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幼稚可笑,且无所事事的童年。事实上,童年时的许多事,云咎都已经不太记得了。他记忆中的自己,很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西崇山是他的神域,因此他会按时按点、一日不落地修炼自身,散落灵力,保证山中万物长盛不衰,拥有一个最适合诞育生灵的环境。云咎好像自一出生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也知道自己未来一定可以拥有一个怎样的神域。所以在他的记忆里,当西崇山的草木开始生出灵智,虫鸟精灵也开始逐个诞生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欣喜。他只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如今的云咎看着梦境中那个天真到有些傻气的自己,竟然在无语之外,还……生出了几分羡慕。至少,那个抱着鸟蛋满山晃悠的小孩,看起来,好像真的挺快乐的。那只蓝莹莹的鸟蛋是有自己的主意的,在大多数时间中,它对小神明十分放纵,任其将它揉圆搓扁,或被他盘成油光水滑的样子。但一到黄昏,不管小神明将鸟蛋带去了什么地方,它总会非常坚定地滚回楝树下,滚进草丛和落花里将自己埋起来。久而久之,这一人一蛋仿佛成为了颇有分寸感的好友,清晨相约见面,黄昏各回各家。云咎知道自己身处梦境,却并没有刻意阻止这些幻梦的侵入,他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默默看完了小孩和鸟蛋的故事。然后在次日照常给明曜输送神力,帮伏尊恢复神智。他很轻易地,便将这些画面丢在了一边。可接下来几次梦境的画面,却让云咎开始逐渐重视这些荒诞的故事。因为他……看到了明曜的出生。那是他在见到鸟蛋的多年之后了,彼时那个抱着鸟蛋满山乱跑的小孩已经长成了更加沉稳的少年。他对鸟蛋破壳的期盼,在年复一年的磋磨中变成了一种难以实现的奢望。多年孤身一人的日子,也不出意外地令云咎变得内敛,内敛到甚至有些偏执。这种偏执表现在,即便知道神山中的灵力已经足够充沛,但他还是坚持每日进行三个时辰的内修,两个时辰的剑术,并且坚持在每日晨光熹微之时,分秒不差地走遍西崇山各个角落散落神力。那种努力了却没有回报的感觉是很绝望的。就像即便少年云咎每日都会坐在楝树下,和鸟蛋说够半个时辰的话,即便鸟蛋暖烘烘的温度还是会熨帖他的胸膛,可他终究没有从前那么快乐了。云咎有时会觉得,西崇山不会有生灵诞生了,鸟蛋中不会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他觉得他的期待都会落空。即使知道眼前的画面只是梦境,但云咎依旧被梦中那个少年茫然而绝望的情绪影响了。他的人生是条清晰的、明确的、一眼望得到头的坦途,他分明一直固守成规,也游刃有余地成长,却不知为何,会对梦境中的那个少年如此感同身受。他失去过什么吗?他有过求而不得之苦吗?分明……没有啊。云咎生来便是神明,启智便能人语,天生便知道如何控制神力,所谓生老病死,爱恨情仇于他而言都是过眼云烟。更妄论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这几苦。可是,当一千五百余岁的执法神,与梦境中的那个少年对望时,他又那样透彻地理解了他的悲伤。……仅仅是因为几个零星的画面。那日夜里,云咎极难地放任自己松懈,彻底浸入了更深的梦境。零星的画面变成了完整的片段,他默默无声地陪伴着少年时的自己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的春季。在数不清的夜晚,在刀剑的一招一式破风而出的振响里,云咎清晰地辨别出少年哽咽的声音。那是他从不曾认识的“自己”。云咎不知道他是出于怎样的心情,才决定继续旁观下去的。这是一场孤独而软弱的梦境,神明的少年时代在这个梦境中,几乎接近于无力的幼兽,将他并不曾有过的软弱和彷徨暴露无遗。可面对这样的自己,云咎不觉得难堪,他只是觉得,眼前的少年,至少,也算得上鲜活。
是的……鲜活。哪怕只是见了几个片段,他也觉得这个梦境比他的记忆更加真实。当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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