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却笑着拒绝了群臣的“好意”。“《氏族志》是北魏的事,那都是多少年以前了。前隋懒得编这个,朕也不信这个。如果百姓现在还相信北魏的《氏族志》,只说明朕还做得不够好,还没有让他们认可自己大唐人的身份。朕该更加勤政。”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发现,但卢赤松惊出了一身冷汗。很多皇帝都不知道,世家门阀根本不怕故意针对他们的政策。无论是新的《氏族志》还是其他什么,只要皇帝颁布单独针对他们的政策,这就是帮他们打响名气。皇帝越针对他们,他们的地位就越高,在民间的名气就越响亮。可如果皇帝无视他们,无视《氏族志》,无视世家排名,世人就会慢慢淡忘他们的特殊,就像是淡忘曾经辉煌的“王、谢”一样。卢赤松已经窥见了范阳卢氏的危机,但族人大多还躺在范阳卢氏曾经的辉煌上不肯醒来。直到房乔向荥阳郑氏发难。死亡的恐惧唤醒了他们对祖先遭遇灭门的恐惧。五姓七望子弟遍布全天下,杀了这一家还有其他子弟继承家人,世家门阀仍旧存在。但自己和家人的命只有一条。自己死了,范阳卢氏再辉煌又有什么意义?范阳卢氏既然早早投靠了李唐,那么转化成李唐的勋贵也不无不可。所以卢赤松才来询问李玄霸,李唐寿数几何。如果李唐寿数超过百年,那么范阳卢氏抛弃世家的身份去当李唐的勋贵积攒的威望,完全可以让范阳卢氏在下一个时代继续成为世家。这转型就是值得的。卢赤松还看出,大唐想要推广科举取代门荫,削弱世家在“学问”上的权威。他立刻就把“科举”定为了家族在李唐王朝长盛不衰的新路。天下一统,李唐皇室声望很高,已经不需要捧着哪家世家去笼络天下士子,所以旧路已经走不通。但范阳卢氏子弟学问肯定比庶族士子强,转化成科举世家后,不照样身份贵重吗?即使不能躺着当世家,范阳卢氏从未放松过子弟的教育,动弹一下也不是多难。卢赤松满意而归,唯独李玄霸那句“你们更适合当江左世家”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李玄霸说这句话,好像洞悉了范阳卢氏所有的谋划,也洞悉了范阳卢氏清高背后所有的阴影;洞悉了范阳卢氏在两晋南北朝的颠沛流离和谄媚求生,也洞悉了范阳卢氏的野心和失败。“真是恶心。”李世民评价道。李玄霸回过神,对树上跳下来的二哥道:“你怎么爬上树了?竹林还遮不住你?”李世民道:“你和他站着聊那么久,我躲得难受,正好有棵树,不如爬上树坐着听你们聊。”他把李玄霸的手臂往外套袖子里塞:“你能不能好好穿衣服?外衣被你穿得像披风,这还能有保温的效果?”李玄霸懒得和二哥争辩这很帅,乖乖穿好了外套。李世民监督李玄霸穿好衣服,还把腰带也系紧后,才与弟弟一同往屋里走。“越了解他们,就越觉得世家能存续这么久,靠的该不会是足够圆滑吧?”“铁骨铮铮的人早就随着他们旧主抹脖子了,为了活下来圆滑一点不是错。”“确实不是错,但明明不是清高的人却宣扬清高的名声,这就恶心了。”“这倒是。”“不过看到他们如此圆滑软弱,我就放心了。看来他们永远也不会成为大唐的威胁。”“是啊,他们连权臣都当不了,只能依附皇权生存,还不如宦官胆子大。安史之乱后河朔三镇变成羁縻统治,只向大唐名义上称臣。范阳是河朔三镇之一,但拥有范阳郡望的范阳卢氏连范阳节度使都当不上。”“这个你就别说了,我暂时不想听。”李世民背着手走进屋,像个小老头。李玄霸单手掩嘴打哈欠,困得摇摇晃晃。宇文珠站在屋前提着灯等待。长孙康宁拎着一只烤羊腿向两人挥舞。李世民脚步加快,并拉了打哈欠的李玄霸一把,拉得李玄霸跌跌撞撞,差点摔倒。“观音婢!你怎么能偷吃!阿玄,快走!”“我能不能不吃饭,直接去睡觉?”“不能!”长孙康宁把烤羊腿递到李世民嘴边,让李世民啃了好大一口。宇文珠扶住差点摔倒的李玄霸,听着李玄霸超级大声地说兄公坏话,笑得停不下来。卢赤松回家之后食不知味辗转反侧,不断思索李玄霸提起范阳卢氏该是江左士族的用意。李玄霸和李世民两家人吃烤羊羔吃得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连李世民都偷懒了一日。第三日,李世民上朝,迁卢赤松为弘文馆学士,并任卢赤松为礼部侍郎,与礼部尚书虞世南一同修订隋朝科举制度,明年重开科举。同时,李世民下诏,以后科举将成为“常例”,天下英才无论出身,皆可通过科举入朝为官。朝中此刻还未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在隋朝参与科举,必须由官员举荐,这和察举制的差距不大,都是要通过勋贵世家筛选一次,才能落到朝堂囊中。虞世南口风一直很紧。卢赤松这次口风也很紧,就算姻亲问起来,也只说是遵循隋朝旧例。李世民以为卢赤松看到大唐“激进”的科举政策会上书反对,卢赤松却只是默默地帮虞世南查询史书旧例,完善这项“激进”的科举制度。房乔还在朝堂上每日一次上书要灭荥阳郑氏满门,范阳卢氏已经悄悄融入李唐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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