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霖知道在她和林景舟之间身份与地位差距悬殊,于是无论她获得什么样的荣誉,都会被归因于林景舟的功劳。“听说她发了一篇高分review。”——“得了吧,没她老公,这篇文章都不一定经得了审稿人的手。”“听说他们实验室新购置了仪器,真羡慕啊,不用去公共仪器平台排队。”——“肯定是林教授为了他老婆买的呗。”“林教授今年要参评正高,那岂不是下半年可以招博士了,希望今年能赶上趟儿。”——“想啥呢?这博士名额肯定是给他老婆留的啊。”在他们背后的口口相传中,她是林景舟的林夫人、林太太,是一朵依附于林景舟的漂亮菟丝花。说来也对,一个渐渐失去了姓名的人,不就是一朵攀附生长的菟丝花吗?自甘堕落,围困舒适。春雨有一种黏腻的、刺骨的凉,佟霖走进连绵的雨里,湿冷入骨,眼泪无声。六楼,林景舟办公室内。窗外天空阴沉,乌云滚滚,寒风肆意,学则湖畔人迹寥寥。“你闻师姐的话我带到了,事呢就是这么个事,机会是个好机会,你闻师姐也是不想佟霖就这样错过,但你们夫妻俩得好好商量……”宋宁瞥了眼站在窗前出神的林景舟,他不太理解妻子要出面做这个拆散小情侣的坏人林景舟倒是不惊讶,垂眸笑笑,“就这事?”对面的反应太淡定,宋宁后知后觉,大腿一拍,“不是,师弟你早知道这事啊?”“老教授是我博后时期实验室负责人的导师。”林景舟语气泰然。他的目光落在雨中绕湖散步的身影,神色不明,“闻师姐的那封邮件是我发的。”“你……你这事到底怎么想的啊?”宋宁蹙眉,这下有点看不懂这个一贯沉默寡言的师弟了。冷风裹着雨丝,从窗户外迎面而来,林景舟收回了目光,自嘲地笑了笑,“怎么想的?”林景舟最开始是在十二月中旬得知这个消息的。当时博后期间的同事发来邮件询问他有没有合适的ra人选推荐,他思来想去,却也不得不承认佟霖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那个时候他们的感情刚有起色,正处在窗户纸要破不破的阶段,他一度自私到想要私吞下这个好消息。可后来看到佟霖心无旁骛地沉浸在课题和比赛中,他深夜望着书房透出来的灯光而辗转反侧,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于是林景舟把招聘消息以匿名邮件形式发送给闻师姐,希望佟霖能够不要受到他的影响做出决定。
但是林景舟太过天真,轻算了他们的感情,佟霖怎么可能不受到他的影响。或者说他才是影响这个决定的全部因素。这段时间里,总是看到佟霖在看电影时走神,在他不经意间提到波士顿留学生活时面露凝重……宋宁见状,扬眉,“佟霖这去的可不是几个月,一年ra三年博士,这就是四年打底,你们结婚三年,师妹等了你三年,现在你又等她……”沉默。宋宁的话音落下,室内只剩下雨声敲打窗户的声音。林景舟轻而长的叹了一声,声音很低,“师兄,她和我们不一样,她很不容易的。”林景舟也曾自命不凡,认为自己的成就都是高智商和努力的结果,甚至在不知情的时候埋怨过佟霖的不告而别。但当领取结婚证的那天,佟霖挽着他的手臂,直截了当地向他展示她生活长大的环境,泥土地、四十平的砖房、附近不远处的公共厕所,发黄发霉的天花板……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狭隘。佟霖需要思考医保卡报销问题、哪种化疗药物更划算,而他曾自怨自艾的桎梏人生,一切都很简单,一切都为学业、科研让步。林景舟尝试换位思考,如果让二十三岁的他与二十三岁的佟霖互换身份,他不一定能做得比佟霖更好。绕湖散步的身影在视线内消失不见,林景舟关上了窗户,屋内温度骤然升高,宋宁手心出了汗,他竟然有些紧张。林景舟说:“现阶段我比佟霖多出来的科研成果、学术地位,只是因为我运气更好了些罢了。我的家庭给了我不去焦虑柴米油盐的机会,但她不是,她一步步从苏南走到波士顿,又被家庭拖住后腿,如果她能有这样的机会,她会做得比我更好。”林景舟顿了下,继续淡声回:“所以你问我是什么想的,我只能说——好风凭借力,送她上青云。”经历过分别的宋宁有点不忍,“要是家散了怎么办?当初你师姐要出国留学,最后是我陪她去波士顿,这个家才没有散。可是你现在都定下来了,怎么……”林景舟略略舒展表情,不禁失笑,“不会的,有她在的地方才有家。” 正文完新年工作日的第一天, 佟霖和林景舟都比想象中的要繁忙。在报告结束后,佟霖又马不停蹄赶往动物中心签单。林景舟在学系会议结束后又被领导拉去旁听了节公开课,公开课结束又是没完没了的应酬。两个人一同食言, 不仅中午没见成,甚至晚上也没有一起回家。佟霖从动物中心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早晨淋了寒雨, 在密闭防护服里昏昏沉沉的她独自打车回了南湖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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