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揽余将玻璃杯放去旁边,若无其事说:“你喝不了水,这是药,如果药洒了,可没人会像我这么好心,给你准备下一杯。”费慎掀起眼,恶狠狠盯住他,口中质问的话就要呼之欲出。可一旦凝视着邵揽余的脸,那张似乎怎么都不会有情感波动的脸,他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尽管只相处了几天时间,费慎却轻易能感知得到,苏琅对邵揽余有着十分不一般的浓厚感情。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亦是她短短二十年的生命中,为数不多把她当成真正的人对待的人。她想学香,他便请人教她制香。她喜欢白色,他让人给她买的衣裙就全是纯白。而当初苏琅被救回来时,邵揽余才刚刚顶替父亲的位置。邵家人没有善类,外面更多虎视眈眈想要趁机分一杯羹的人,前有豺狼后有虎豹,邵揽余这几年过得并不轻松。她是看着他,以及陪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互相信赖多年的同伴,邵揽余可以毫不犹豫地亲手处置。那对于其他人呢?费慎后知后觉,身体往床角内缩了缩,眼睛不受控制地去看邵揽余的手。邵揽余的手很白,和他人一样白。指骨颀长,骨架却不小,白皙的皮肤找不见毛孔,初看会误以为这人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然而很少人知道,他手心生了无数枪茧,为了不影响握枪的手感,经常一层又一层将其生生磨去,触碰起来格外粗糙。苏琅担心他手疼,四处找最好的药膏备着,又怕他忘记,便时不时随身携带提醒他涂抹。昨晚却是这双手,不留情面杀了她。分明在剧痛的支配下,费慎听觉视觉都是模糊的,但黑暗中的那些画面,犹如一把刻刀刻进脑海,每一帧细节都清晰无比。邵揽余用三根手指,巧妙地捏住苏琅后颈,颈椎受压过载,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旋即被那只手向上猛推,尖锐的断面插入脑干。整个过程不到五秒,噩梦一般,一遍遍在费慎大脑里循环播放。邵揽余见费慎离床边越来越远,眉毛动了动,顺着对方视线下移,看到了自己搭在扶椅上的双手。略一思忖,他嘴角微提,轻飘飘道:“放心,小孩骨头软,我不喜欢碰。”玩笑的口气让情绪压抑到极致,费慎终于爆发了。他倏地向前扑去,意图抢走邵揽余别在腰侧的枪,可惜之前每次都慢一步,这回也不例外。对方只是漫不经心一动,就避开了他拼尽全力的攻击,且不知不觉被枪托击中肘后,整条手臂登时发麻发疼。邵揽余起身,把枪换了个位置,指指玻璃杯:“马上天亮了,把药喝了,别忘记我们昨天的约定。”不待费慎说话,他离开了房间,好像没什么兴趣再继续待下去,走得很是果断。
背影消失在门后,费慎注视了许久,腹部隐约的疼痛变得密集,他没敢再犹豫,移到床头柜边,端起玻璃杯仰头灌下去。无色透明液体是意想不到的苦涩,他皱着脸,将杯子摔在了地上。费慎带好白色口笛,如约在上午赶到了后庭院。今天不像昨日那样热得让人发慌,室外刮起凉飕飕的微风,整座院子的荼靡树随风晃动。费慎踏着一地绿叶,在距邵揽余半米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几个小时内,对方又换了套衣服,肩上背了羊皮枪套,黑色手枪放于腰侧部位。他静默地站在邵揽余背后,目光锁定枪套,纹丝不动。听见脚步声,邵揽余也没回头,双指无意识捻着黑色口笛,履行昨日的约定,淡声开口。“发出准确的指令,重点不在于你吹什么曲调,而是频率。银腹隼的听频很广,想要它只听从你一个人的指令,就得先斩断其他生物带来的信息交流,再驯化它适应你的频率。”简明扼要说完,他含住口笛,演示着吹了一段曲子。声调比上回低沉许多,曲调旋律仿佛化身为一头身躯庞大的动物,向远方发出哀悼的悲鸣。少顷,曲调缓缓收尾,银腹隼于高空长啸回应,展翅出现在庭院上方。同一时刻,费慎倏然动了。前一秒还像雕塑般默默伫立的人,后一秒如箭影掠了出去。他动作干脆,径直冲向前方的邵揽余,手心握拳迅速一挥,有什么东西贴着邵揽余腰后扫过,枪套裂了条口子,巴掌大的手枪从里面掉出。费慎精准接住,邵揽余手中显得小巧的枪,到他手里却看起来格外显眼。上空的银腹隼遽然俯冲,费慎高举双臂,枪口对准银腹隼翅膀,毫不犹豫扣下扳机。砰——!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一枪自然不中。银灰子弹弹射而出,擦过银腹隼漂亮的羽翼,带着碎星子火花砸进了院墙。它受惊长啸,立刻掉转方向奔逃。费慎紧绷着脸,再次扣动班扳机,想补第二枪。可惜连续好几下,黑黝黝的枪口都不再有反应,没子弹了。“你浪费了唯一的机会。”身旁响起说话声,费慎下意识扭头,看见了波澜不惊的邵揽余。方才从抢枪到开枪,邵揽余始终维持着原姿势,别说惊吓了,动都没动过,显然是有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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