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房子的主人真的很爱给人换衣服。他想。思维停滞了几秒,费慎在被窝里窸窸窣窣摸索起来。“枕头底下。”像是知道他要干什么,有人提醒了一句。手塞进枕头下方,摸到玉玦的同时,费慎也注意到了房间里的邵揽余。斜前方的屏风折叠了一部分,展现出房间原本的角落。角落里放了把皮质沙发椅,邵揽余坐在沙发椅中,长腿交叠,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书在看。说话期间,视线也始终未离开过书页。沉静惬意的模样,宛如一位充满书卷气的年轻老师,对生活随遇而安不争不抢——如果费慎没见过地下室的邵揽余,大概率会如此认为。对方翻过一页书,同他说:“检查一下玉玦,看有没有缺什么,等出了这间房,我就不负责了。”玉玦藏进掌心,费慎捏得很重,麒麟纹硌得手指轻微发疼,无声表达着心底的不满。邵揽余并不计较他的沉默,又翻过一页,恰巧此时窗外刮起了微风,微风略带凉意,纸页翻动伴随风声,竟形成了一种诡异的融洽氛围。“听照顾你的佣人说,晚餐时你吐了,”邵揽余又道,“饭菜很难吃吗?”费慎麻木地想,这人不仅很爱给别人换衣服,还很喜欢明知故问。“我爸爸怎么死的?我为什么会在你这里?”邵揽余以为费慎会沉默到底,或者突然崩溃,可不料对方竟这样直白的问起了话,还是用如此冷静的口吻。邵揽余的双眼终于离开了书本,相隔几米远的距离,目光投向靠坐在床头的费慎。后者坦然迎上他的视线,眼底情绪不明,神情认真地等待那份残忍的答案。邵揽余眉眼很淡,脸上缺少锐利的线条,肤白唇薄,连发色都比寻常人偏浅些,寥寥数笔便勾勒出了一份出色的五官。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身上却毫无杀伐之气,反倒因样貌生得好,平素总给人斯文谦和的错觉,不免叫人心生亲近。而这一刻,听见费慎问话的瞬间,他眼神忽然锐利了几秒,连带那股书卷气也消失得干干净净。“你父亲被两颗子弹打中肺部和膝盖,失去逃生能力,死于爆炸起火的汽车里。”男人的血肉烧成了一堆黑灰,昨日已经让人秘密运送回费家了。费慎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抖:“那我呢……我是怎么活下来的?”邵揽余说:“十天前,费先生曾私下联系我,向我透露了你们的行程。我的人赶过去时,你父亲正将你从车里推了出来。”昏迷的费慎整个人被一件大衣包裹着,从后车座滚出来,滚进了边上一个水坑中,这才幸运地没有被烧伤。费慎猛地坐直身体,瞳孔收缩:“我爸爸他!他早就知道……”
邵揽余说得含蓄,但他还是立马抓取了其中的关键信息。费霄提前联系过邵揽余,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有人要害他,甚至很可能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沉瑱,日后不管遇见什么危险,要学会保持冷静,冷静思考才能救自己的命。”“我们沉瑱……要好好长大,做自己想做的事。”费慎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掌心玉玦变得千斤重,快要握不住了。邵揽余将他的表现收进眼底,接过话茬:“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需要你自己去找。”死寂的气氛蔓延,良久,费慎突然一把掀起被子,脱掉了自己的上衣。他闷头拆开缠绕在胸前的一圈圈纱布,动作粗鲁而急切,仿佛要急着确认什么般,边拆边往自己背后摸。邵揽余并未阻止,泰然自若地端坐在舒适的椅子里,静静观看。费慎摸到一半,动作停了。上了药的缘故,后背中间有一小块皮肤黏黏的,大约有半根手指长。他胡乱抹开药膏,用力去按那处伤口,想要仔细感受伤口的形态。可惜什么也感受不出来,以他短短十二年的阅历,无法判断伤口是如何造成的。不过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邵揽余贴心提醒:“子弹擦伤,你很幸运,没被一枪打进肺部。”费慎双手坠下去,全身陡然脱力,整个人滑进了被窝。他很幸运,那颗子弹没打进肺部,而是打进了他父亲身体。邵揽余合上书起身,如同完成了任务般,收起一本正经的表情,恢复了原本温和的模样。他走向用被褥把自己关起来的人,不咸不淡说:“多休息,伤口才能恢复得快,别再乱跑。”被子里的人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脚步声远去,房门轻合,余下一屋寂静。拜邵揽余所赐,费慎果真听话的多休息了,他发起了高热。两个医生加四个佣人轮流看守照顾,连续四天三夜,始终不见要清醒的迹象。中间邵揽余来了一趟,注视床上病恹恹的小孩,什么也没表示,只嘱咐医生少用特效药,别产生耐药性,没多久又走了。佣人们在私底下议论,这难不成是哪位仇家的孩子,让一向平易近人的先生变得如此冷漠无情。不管众人如何讨论,邵揽余心底却揣着明镜,没人能对至亲遇害的消息无动于衷,更何况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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