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与杨万里作别后,呼王启年驾车至检察院,果不其然,陈院长早早就侯着了。这京都内风吹草动,特别是这小范大人的风吹草动,都时时刻刻紧盯着呢。
范闲早已习惯这些大人物的神出鬼没,只是怔怔地望着石碑,有的没的与陈萍萍过上几句,好像是说给他,又好像说给自己。
小范大人年轻,一向表现的不知天高地厚,行事张狂,做人做事但求一个无愧本心。一场春闱,前是太子后是林相,压力接踵而至,形势所迫,生平唯求恣意洒脱的范公子心中苦闷理所应当。毕竟年不及弱冠,官场得意瞧着光鲜,背后的苦头可少不了半分。
叶轻眉……叶轻眉。小范大人又与陈院长聊起了她,她死了。再如何传奇如何如九天神女般不凡——也早已死了多年了。
这不公平,范闲心想,寥寥几个字像是梦魇,抹也抹不掉,在他脑海里来回打转。
“我想闯个祸”,他说。
“好啊,去吧,闯多大的祸,我来接。”陈萍萍笑的温和。
小范大人拒绝了陈院长又一次不知能信几分的帮助,心思流转间,已然有了考量。
范闲生的一幅好相貌,又讲究,衣服板正,人也板正,特别是狐狸般的眼,里头带着勾。
“总不能什么锅都让你背,我还有更好的挡箭牌。”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乖顺的散在肩头,衬的范闲好似也有了半分乖巧。
半垂着的眼闪过惯常的狡黠,和显而易见的疲惫不安。朝堂暗潮汹涌,明枪暗箭,自然身心俱疲,而与虎谋皮究竟是对是错,又要付出何等代价…即使是小范大人心理也没谱,或者说,不敢想。
天恩难测。
但反复推算,事情可行,胆大包天的小范大人总要试试,赌上一赌。看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学子和烛火跳动的点点豆光,小范大人终究是心软,春闱舞弊,众人都习惯,他不习惯。
改变世界?做不到。
求个公平,范闲想试试,哪怕一次也好,无论什么代价……
御书房内,候公公得到了帝王的旨意便小跑着宣旨去了。
“哪有这么求旨的?”庆帝一身白衣红裤,慵懒倚在榻上,看着候公公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好笑。
“这小混蛋,自己眼巴巴地要来,还要宣扬是朕的意思。好啊,明目张胆的算计朕,真是无法无天。”
庆帝前几日被火药炸伤,伤口愈合,肉直发痒。是那种轻柔的,挑逗的,张扬的痒。像春风皱水,像某个小狐狸甩着尾巴尖嚣张的在眼前晃来晃去。
这种痒,由表及里,面上痒,不知怎么的心里也痒。他甚至能看见那个清隽矜贵的少年郎脸上挂着明晃晃的笑,生机勃勃,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当朝皇帝可不算什么淡泊名利的大方性子,有名的雁过拔毛兽过留皮。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
庆帝合眼,又拿了块白布把脸蒙上,严实地盖住了那笑意,算计,和不知从何而起的晦暗不明的欲望,灯火摇曳,红烛的影子映在那块白布上,跳动着,连绵成一片红浪。
皇上半夜急召进宫,这不是庆帝的作风。若是被世人知晓此事全为小范大人突发奇想要拿陛下顶压力,庆帝还爽快配合,得是多无上的恩宠,又得出多少的流言蜚语?
范闲跟着候公公驾轻就熟进了御书房,因各式理由,这屋他走动最多。倒是宫典宫统领,从半路瞧见便一路左问右问,显得刻意。但这会范闲没空理他,毕竟最参不透的在屋里候着呢。
“陛下,范闲到了”,候公公低声提醒。
“这是……”,范闲眨了眨眼,看着榻上躺着蒙着白布的人。候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地通报后便自觉退下,顺便把人赶干净,让这二位自己慢慢聊。
范闲凑近小榻,双手拱手作揖,“陛下,臣听闻您前些日子被火药炸了,臣是心神不宁。特地调配了一些烧伤药。还有啊,您每日操烦国事,臣还准备了一些安神补气的补药……”
小范大人分明穿的平整,却变戏法似的不断从怀中掏出瓶瓶罐罐,叮当作响,就和小范大人的嘴皮子一样,张张合合一一介绍。
“还有什么?”耐心听他讲完,庆帝终于开了口。
“没了。”小范大人眉毛一挑。
“你说你心神不宁?朕怎么不信呢。朕已经被炸伤好几天了,你现在才来?”
“调配药膏花了些时间。”
“还有,你想让朕召见你,干嘛绕这么大圈子,给谁看呢?”庆帝低沉的声音透过白布。
“还真是,”范闲笑着答道,“什么都瞒不过陛下。”
“行了,有什么事快说。”
“陛下,您相信臣吗?”
“想说什么就说。”不耐烦的语气,却没有降怒的意思。
“陛下,知道春闱舞弊一事吗?臣自做了居中郎以来,每日收到许多纸条。纸条上写满了名字,而这些名字,都是被人事先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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