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队伍前列的士兵在和驻军交接,把正不安地踩动蹄子的马交给战友牵走,自己赶忙找个生着火的地方暖和身子;板车上覆盖着脏污的白色麻布,众人也知道麻布盖着的又是一具或几具从江边带回来的尸骨;多少有些损坏的兵戈被颇为粗暴地一股脑丢在地上,金属相撞震耳欲聋;队伍的中后位置吵吵嚷嚷,严遵越所了解的少得可怜的军法告诉他,那是行列中最安全的地方,想来他应该就在那。
飘了一夜的鹅毛雪露出减小的意思,虽然依然不能被称为小雪,但也许今天会晴朗不少。
太阳才在东边冒出一个小小的圆弧,只有几束冷清的日光从雪云间窜了出来。严遵越背对朝阳前行,一直压抑的步子在此时越走越大,忽地一片空白的头脑不允许他关注为他散开的人群,跟不上他速度的胡徵,童半青皱眉怒视他的目光——他统统无视掉了。
只能,他只能看到一只横着疤痕的苍白的手撩起马车前的布帘,瘦小得看不出年岁的小女孩从中走出,她单薄的双肩在寒冬的清晨剧烈一颤,两只小手却还死死握着另一只同样惨白的手。在呼呼风中听不清车里的人安抚了几句什么,小女孩犹豫地,不情不愿地松开了自己小小的桎梏,由童半青带着下了车。
严遵越快走到马车前了。神经大条如童半青都看出了他的不正常,却是在伸手阻拦的前一刻便被他推开,甚至没料到严遵越的动作如此干净有力,他在腻滑的雪水中倒退两步才站稳,而后眼睁睁看着严遵越抓住了扶着帘子的那只手,在他因抬脚而站得不太稳的时候,只是顺着他下车的方向轻轻一拽,严遵越就得到了一个满是雪与铁锈腥味的僵硬怀抱。
“别来无恙,惊岁哥哥。”严遵越的手若有若无地抓着程惊岁的手,不动声色地压抑住把人死死压在怀里的冲动,才用近乎柔软的燕都音调开口,结束了他们十二年的久别。
“严遵越!”
急得直呼大名了。童半青险险护住被他连累的小姑娘,气都来不及松一口,忙要去拦严遵越,生怕这个一肚子黑水的神经兮兮御史给自己的人造成什么伤害。
“……经繁?”
程惊岁闻声抬头,却是下意识地唤出来另一个称呼,在得到严遵越肯定的回应后轻轻倒吸一口冷气,冰一般的风刮过喉咙让他清醒不少,接着扯下覆盖双眼的白绸,抬起一只眼睛,映着朝阳的澄明的浅金色眼睛,直直地和严遵越对视直到童半青又一次喊了他“惊岁”,他才又垂下眼睛踉跄着后退两步,紧抿到唇色雪白才故作轻松地笑着寒暄道:“好久不见,经繁……过得不错?”
不好,一点都不好。五年里背了那一堆半个字都不认同的圣贤书全是为了骗一个进士及平三年燕都暴乱分开。你——为什么?”
童半青被这么一挑衅也不藏着掖着,“故人之子。严御史,您也是?”
他的故人,啊——应该在说他们的父亲。
严遵越垂下眼睛,掩盖了眸中的讶异与些许释然。
他被迫想起了那个瘦弱而憔悴的男人,整日蹲在花园之中,夜里偶尔会摸着脖颈陷入癫狂又哭又笑,却是在一盏火小如豆的灯下教了他们三人一手疏瘦劲练的灵飞字体和文绉绉的西京官话。
“托孤大臣童寿太尉的嫡长子的故人。”分不清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调侃童半青,严遵越的视线上下一飘,轻轻地笑了笑,不顾童半青的恼火回答起来他的问题,“他从未与我们提及他的姓名,籍贯,甚至亲朋——我只记得花草都格外偏爱他。”
对上严遵越——或者说是程经繁的,好奇又疑问,期待着他给出解释或讲个故事的真挚眼神,童半青的恼火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他一点也不凶狠地撂下“不该问的别问。”一句狠话,便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方才住进了几个伤患的营帐。
侧营帐里的地毯是几个月前从胡人军营里抢来的,除了这被士兵“退货”的最柔软厚实的一块,其他抢来的吃穿用度已经都分到了下面。炭火盆相比起其他帐里多放一个,让人半袒疗伤也不觉得冷。燕戎昭跪坐在地毯上,炭火边,稍稍用力地一偏头,让刚刚咬在嘴里的木箸飞进烈火里发光发热去了。
“幸亏箭头没毒没倒刺。”在贫穷边境兼任军医的小文官胡徵端着盆刚烧开的水小步快跑进来,用毛巾浸过热水帮人擦拭疼出来的冷汗,既想下手狠一点让他长长记性,又不忍心给人二次伤害。擦完之后才稍稍松一口气,小声抱怨他,“不是说让你们小心点,要是沾上点什么胡人的奇毒,换我师父来都救不了。”
“意外。”燕戎昭苦笑道,“我总不能让人小姑娘挨这一箭。”
胡徵忽一挑眉,毛巾丢进水盆里不管了,兴师问罪一样开口:“你倒提醒我了,你们怎么还捡回来一个小孩?”
燕戎昭重新整理好衣服,盘膝坐在炭火边恢复体力,一副打算入眠的样子。程惊岁左看右看,只好接过话茬,语气没什么起伏地答道:“枫城那边饥荒不许孩子活着了,她是从枫山沿着凌江而下,让我们捡到了。嗯……她爹应该是小伍,就是,燕老先生说没救回来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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