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洁癖仍在,无时无刻不提醒他身上不要有异味,衣服干净,人也要干净。
同乡的人去那边,一旦失去音讯,几乎可以判定死亡,家人怀着渺茫的希望等待。周礼群不知道那究竟是一块怎样吃人的土地。
高考后他收到了周红的最后一封信。
她说不要太在意成绩,有终身学习的觉悟就好,学习让人自信。
她说男孩长大了,偶尔情绪过头,喝点酒,抽点烟,甚至揣着钱去裸露龌龊,都没有什么。
“多回家和爸妈吃饭,爸爸供我们很不容易。”
“我要去美国了,这辈子再见的可能性很小了吧。”
“放不下你。”
这二十年,周礼群的生命出现了许多欢乐,仓皇,打击,在外的姐姐一概不知。
她不知道爸爸在高中期间就得了肠癌离世。后来他考上北方那所大学,她不知道周礼群大二时留学,后来毕业,工作,回国,卖房,换工作,买房,她都一无所知。
她甚至不知道周礼群在她走后又长高了十几厘米。
周礼群时常翻看手头唯一一张有周红的照片,她高二运动会时拍的,在吊双杠,没有看镜头,侧颜实在俊美斯文。
但周礼群却越看越陌生。
这个人停留在18岁,慢慢变成他的同龄人,变成他的妹妹,变成他的女儿,甚至等他老了,会变成他的孙女,只是不像姐姐了,她到底是谁?
他怀疑地想,她到底是谁?
那个安慰的拥抱,落在耳根处的,过热的手指,带血的呼吸,都被模糊的记忆无限夸张放大,仿佛劣质文艺电影中反复出现的特写镜头,假得让他窒息。
【3】
“我手腕疼,你开车吧。”周礼群站起来说。
“周是也天天嚎她手腕疼,你买膏药了吗?回头找她要一副,江西那边土医生的方子。”周红接过钥匙,瞥了他一眼。
周礼群没说话,掏出口罩低头戴上。
周红停下脚步,抬手就勾掉了他一只耳朵的口罩带子。
“怎么了,姐?”
“我刚才是不是话说得有点重,”周红做了奇怪且无礼的事,立刻放低姿态,“周是她把你夸得像观世音菩萨,我说,救苦救难菩萨大人就不要生气了吧,晚上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周礼群听笑了,眼睛弯弯的:“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你的养女和亲儿子呢,真顾家啊。”
周红着实被弟弟辛辣的言语噎住了,半晌才讷讷地撇嘴:“确实,毕竟我是有家室的老女人。”
她说完,把高马尾扯低了点,按了按车钥匙:“你怎么也买奔驰s?”
“送的,我在几家公司当顾问。”
周红了然的样子,随口抱怨:“确实大公司就爱这些,我天天在奔驰里给各位老板们开车,到燕平也逃不过,请吧。”
车渐渐驶入马路,周礼群才开口问:“姐,你在做什么工作?”
“珠宝公司里当品牌经理,搞些媒体代理,我经常换工作,什么都干,”周红似乎不想多说,把话题转移到了他身上,“你这么多年怎么样?周礼群教授?”
那最后几个字,她念得有些刻意。
周礼群看着窗外的树影,莞尔:“其实也没做什么。”
他把学历和盘托出,谈到在国外跟进项目,被导师推翻,又提出新思路,日日夜夜地验证,又因为一些契机被提拔,得了一些奖,怎么被邀请回国,他语气平淡如水,好像任何一个农村穷学生按图索骥都能达成他现在的成就似的。
周红听完哑口无言,只能点点头:“我看你们经常碰电脑的人眼睛都不好……也要多爱护自己一点啊。”
“我不是近视。”男人打断她。
“十年前,我刚到国外,举目无亲,忙得错过爸妈的忌日,请假躲在宿舍好多天,把眼睛哭坏了,”周礼群摘掉眼镜,在手里把玩着,低笑道,“当时是什么东西都看不见,我还以为瞎了呢,过几天才能模模糊糊看到些东西。”
周红眉目间闪过飞蝗般的暗色。她抓着方向盘沉默了很久:“我——对不起。”
“对我道歉?可你不欠我,你欠爸妈太多。”
周红顿时借坡下驴了:“你苦尽甘来,活得风生水起,爸妈在天之灵也会欣慰,哪里还会在意我。”
“风生水起吗。”周礼群细细咀嚼这几个字,浅笑起来。
仅有的几次的同学饭局,劳工输出的城镇某个小馆子里,男人,劝酒,喧哗,讲着黄段子,仿佛天下就他们只有过着最得意的生活。女人,都成了别人的老婆和母亲,和男人一起叫嚣。再一次,他无法融入他们。
很久后他抬头眺望前方,轻声说:“店门口停下,我买点面条。”
“你没请保姆吗?对你来说会方便很多。”周红好像什么沉默都没经历,笑着看他。
她身上带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油滑,圆熟,混迹各个阶层的气息,谈吐漂亮,狡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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