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为了要上朝,四更就要起了,梳洗更衣,用点肉粥,便得乘了銮驾。
见身侧少年犹在梦中,女帝不由微笑,伸手替他拉了拉被踢到腿上的被子,“殿里放着冰呢,这样贪凉,也不怕风寒。”
很快,宫人们鱼贯而入,长宁照规矩便想去叫了崇光起来。
“让他再睡会。”女帝轻声道,“你们轻些。”
长宁躬身礼了一礼,表示明白了,挥手示意宫人,于是窸窸窣窣地便是女帝更衣的声音,盥洗的声音,还有轻微的珠翠相碰的声音。
崇光已经醒了。
少年人微微将眼睛睁开一道缝,看见女帝在微弱天光下修长窈窕的一道影子。
昨夜里没要水,自然谁都能知道他并没有真正地侍寝。他进宫前也随父亲习过武,夜里睡眠不算太深,半夜里皇帝抚摸他的脸时是醒了的,只是天子的指尖实在太轻太柔,也太多情,任是谁也无法拒绝。
“待他醒了,你亲自用一副轿辇送去崔简宫中,再将他的住处迁去瀛海宫,就说虽然宫室是朕一早定的,但还是觉得宓秀宫偏了些,夏日太热太难熬,记着,你亲自当着六宫中人的面儿宣旨。”女帝的声音很轻,但是足够清晰,“昨儿没要水,朕只怕他被人看轻了去。”
“陛下还是记着少君公子的。”
“朕夜里梦见竟宁了,怕他是生气了。”女帝轻声叹息,悠悠的愁思便顺着那一口气荡漾开来,“怪朕苛待他幼弟呢……罢了,不若再赐一封号,便叫做……”她似乎是沉吟了许久,“容?不好……安?和他哥哥的表字重了……华?太浮躁了些……”
女帝似乎是无法决定,一连想了好几个封号,都觉得不好。
“陛下赐谦少使封号时可没这么犹豫。”长宁语尾带笑,“可不是看重少君公子。”
“毓铭那单纯是一时兴起,”女帝思考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好封号来,“要不将国姓‘景’给了去……?”
崇光在一边悄声听着不由大骇,而一边听着的长宁则一时化作了他的喉舌:“陛下这可使不得呀!”这一旦给了“景”字,便无异于赐姓了,与皇室同宗,几乎是立后的意思,实在是太大的封号了。
从前在家中的时候也不是不曾听过只言片语,说道二哥差点就要做了君后……但皇帝只是为了梦见一次二哥便能将“景”字都舍了去么……想来若是二哥在此,天子大约愿意将一切好东西都塞去吧。
“朕实在是一时想不出什么好字了……”女帝的声音逐渐往外间去,“不若……”很快便听不到了。
等到了晨昏定省的时候,他才知道了女帝最终给他择的字。
“煜”。
光明照耀,火光大盛的意思。
“陛下言道梁国公府世代忠良,鞠躬尽瘁,心里爱重少君公子,特意择了这个字,希望少君来日之路光明灿烂。”长宁带着笑道,“陛下还另封了些赏赐,已着人送至瀛海宫了,说都是些小玩意儿,权当是给公子解闷儿的。”
一时间殿内人个个表情精彩。
先头以为陆毓铭侍寝头一次就得了个封号已经算是荣宠了,没想到赵崇光侍个寝不仅给封号,这个封号比“谦”字好百倍不止,还要迁宫,迁去的是更是西二宫瀛海宫,还有赏赐……这才是真正的盛宠啊!
一早知道赵崇光必然要受宠,算是意料之中,便是为了梁国公府也必不会薄待他,却没人想到皇帝能做到如此地步。
更何况,还是御前的姑姑亲口当着六宫传旨。
就是在明着回护他。
崔简本就昨夜没睡好,眼底两团乌青,听了长宁的话更是嘴里发苦——早知她爱重宣平侯,却不知可以爱重到此,可以只为了给崇光撑体面而明晃晃地打侧君的脸。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宣平侯确然是枉死于崔氏之手。别说她是无心,便是故意,也该他崔简受着。
但崔简仍然是掌六宫事的侧君。
于是他起身,率先恭贺了崇光,做了个大度贤惠的样子,不出意料地收获了崇光不屑的眼神,不由得在心下轻轻叹气。在他眼里,大约这个侧君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罪臣之后吧,虚与委蛇、趋炎附势、狡诈阴险、面甜心苦……可以用在他崔简身上的词太多了。
至于崇光本人,年轻的少君面上并未显出多少喜色,只行礼谢恩后也跟着送了送长宁,做足了对御前贵人的礼节。
儿郎有心事。长宁看在眼里,待崇光身边画戟送她出了万云殿,才轻声道,“你们公子看着像是有心事,其实陛下念着公子,心里又还记着宣平侯,公子若有什么不好的,只管禀明陛下便是。”
画戟是梁国公府上特意挑的妥帖人,听了长宁这话忙道,“咱们公子大约是欢喜疯了才没反应过来呢,陛下厚爱,公子心里感念着呢。”
不尽不实。
不过长宁也没再说什么,只道:“这一同入宫的几位公子郎君,陛下最心疼的还属煜公子,公子只管好好待在宫里,日后总是长流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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