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上陵祭礼。
这一次的祭礼声势格外浩大,因为册封太子的告祭太庙也在同一时刻——前东宫太子从未告祭过太庙,依照礼制,本朝尚未立有太子。
直到杨世醒被立为太子。
帝表以疏文:皇六子世醒,宗室嫡嗣,钟灵毓秀,悯仁怀德,可承天命,兹立为皇太子,以绵杨室江山、天下社稷。
告祭太庙前还有一场册封太子大典,同样声势浩大、规模隆重,满朝文武跪殿恭贺,仪典之盛可谓空前绝后。
成为了太子的杨世醒没有迁居东宫,依旧住在含凉殿,一则是他自己的要求,不想住在旁人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二则也是现在的东宫被大火一烧,实在不能住人,陛下正在选址重建。
“等新的东宫建好了,也差不多到了我们成亲的时候。”他含笑道,“你想要我们的新宫殿建成什么模样?和我说说,我去给工部提个醒。”
阮问颖也不假意惺惺地说宫殿自有规章定制,认真地想了想,道:“我要一个有池子、有假山、有凉亭还有秋千的花园,花景要一年四季都不一样的,最好能像《十二花月图》那样。”
“好,我记下了。还有呢?”
“嗯,还有,我要……”
开春时,阮问颖捧着一盏精心培育的柳月美人拜访了长生殿,希望这些嫩黄的花朵能让皇后心情好点。
皇后很给面子地收下了。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阮问颖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勇气,询问道:“舅母,你有喜欢过舅舅吗?”
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生怕皇后被她勾起伤心事,好在对方的神色依然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微微的笑意,回答她:“自然是喜欢过的。若非如此,舅母怎么可能会在这深宫中度过二十年?”
让她有了继续询问的底气:“那为何——”
“喜欢不代表爱。”皇后温和道,“陛下英明神武,幽默风趣,对我也十分情深,给了我世间女子能有的最高地位与尊荣。嫁给他的这些年,我从未后悔过。”
阮问颖安静地等待对方说出一个“可是”。
“可是,”皇后道,“纵使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
她心中一动,轻声道:“舅母……还是忘不了——”
皇后缓缓摇头:“我对他已经不再抱有当年的感情了。那日紫宸殿中,我曾想过与他同生共死,然而现在,我的心却不能再像那时激烈地跳动。我感觉一切都很渺远,仿佛世事万物皆与我无关。”
阮问颖怔怔地:“所以……舅母才想要出家吗?”
皇后弯起一抹空灵的笑:“世事梦一场,不如归去。也许,我的归宿并不在这里……我想要去寻找我的归宿。颖丫头,你能明白吗?”
长生殿的一场谈话,让阮问颖茫然了很是一会儿。
她对杨世醒道:“怎么办?我觉得舅母说得很有道理。世事一场空,许多人忙碌一生,到头来都会发现是白忙活,不如出家修道,多少也能修出个结果。”
她想起去岁清修时产生过的心境变化:“如果这诸天万物都是从道中生,亦将回道中去,那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不……都是大梦一场空吗?”
杨世醒轻轻笑了笑:“颖颖,你知道出家修道,修的是什么道吗?”
她眨了眨眼:“……神仙道?”
“不错。”他颔首,“的确是神仙道。可是欲求仙道,先尽人道,你连人道都修不好,何谈仙道?”
“那什么是人道呢?”她追问。
他回答:“我们现在修的就是人道。至于能不能修成,最终会修成什么模样,就要看我们自己的努力了。你会觉得世事一场空,说明你现在的修为很浅,还需继续修行,别想太多有的没的。”
阮问颖起先认真地听着,暗自感叹他不愧是在三清殿长大的,受到过灵微真人的亲自教导,就是比他们这些俗人懂更多道理,后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怀疑他是在取笑自己。
“不是这样吧?”她迟疑道,“那些道士们也会说世事一场空,难道他们的人道修行也很浅?那他们出什么家,修什么神仙道?”
他镇定自若:“真正有修为的道士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修道人讲究抱一求真,如果什么都是空的,那哪里来的一?”
“再者,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第一种情况和第三种情况结果相同,心境截然不同,你觉得你和得道高人分别是哪一种?”
阮问颖:“……哼。”
杨世醒露出一个笑,低下头,凑近她道:“我再举一个例子,马上我们就要成亲了,想想即将到来的婚礼,你还觉得世事一场空吗?”
这下阮问颖是真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凝思半晌,忽然眼珠一转,踮脚仰头,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记,欣赏了一会儿他难得的惊讶表情,留下一句“你自己想”的回答,抿嘴笑着飞快地转身跑开。
……
三月,繁花似锦,碧柳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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