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的,从触感上说确实很像是泥土和枯叶融合后的产物,可是……它们轻微地、咕噜咕噜地冒着小小的气泡,发出切切察察的细语声。
不论往什么方向猜都不可能猜这是他原本走的地方。
“那得等我死后才知道了。”伊芙琳说,“难道你不好奇吗?雅各,不可能不好奇的,对不对?死亡到底是什么感受呢,死亡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呢,死后有没有世界,死后的世界又到底是什么样子呢——其实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对吧?谁会不想知道呢?”
“我。”希克利斩钉截铁地说。
“那些说着自己不想知道的人,只是害怕知道一个自己无法接受的答案罢了。但我就没有这种问题,雅各,我可以接受任何一种答案。哪怕没有天堂,没有转世,甚至死亡就是像睡觉一样的断片也没关系,死亡后每个人注定要去地狱也没关系。我想知道答案。”
对这种观点希克利并无嘲笑或者否认的心理。他其实认为伊芙琳是个坚强的勇士。这对姐妹还怪有意思的,姐姐是个斗士,妹妹是个勇士,那位艾德琳又到底是什么样子,还真是让人担心。
倒不是为艾德琳担心,而是为这个世界担心。
“何必这么早知道呢?”希克利问,“我们都会死的。度过美好的一生,然后微笑着迎接死亡,临死前说些可以铭刻在历史上的句子,比如……”
“‘比如此地长眠者,声名水上书’。”伊芙琳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墓志铭。我想我应该说不出比这更好的句子了。而且,将这句话作为墓志铭的主人,本意其实是怀才不遇的感叹,痛惜于自己短暂的一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因此才说他的声名像是写在水上一样;事实却是,无法留下任何字迹的水面,反而忠诚地刻录下了他的一切,令他永垂不朽。作者的想法和读者解读出的内容形成了完美的反差,这不是很美丽吗?”
“我以为这句话就是指‘我的杰出成就会像地球上的水一样滔滔不绝’的意思。”希克利吃惊地说。
“我猜测他的原意应该是两种意思都有的。”伊芙琳承认道,“我只是选择了我喜欢的那个版本。”
希克利细微地笑了一下。
他忽然重新提起原本的话题,他说:“现在看来,我说错了。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不是暴风雪山庄模式。”
“哦?”
“所有的推理故事都必然存在一个凶手。我们的故事里没有凶手。”
“我不知道,雅各,也许是自杀呢。”
希克利完美地理解了她在说什么。他断然否认:“胡扯。那根本不是推理。如果那都算是推理,那……那我就是万里挑一的魔法天才。”
“万里挑一很了不起吗?”
“忘了你也是个天才。”希克利叹了口气,“天才作家,低头看看普通人世界吧,在普通人里万里挑一已经算得上是天才了。”
“那就是天才这个词被滥用了。我想要那种整个历史上都数得出来的人物才算得上是天才吧,否则的话,‘天’所给的才华也太廉价了。”
“……总之,这不是暴风雪山庄模式。”希克利拽回了话题,“我想在这里发生的事情应该更接近另一部作品。那是我最喜欢的电影。”
“我想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伊芙琳说。
希克利望了望前面的光。它越来越亮了。而且很美。但此刻他无心关注那些光,更无心关注前方即将发生的事。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为“现在”、“此时”、“此刻”感到快乐和安稳。但那并不是某种激情澎湃的、热情洋溢的情绪。它很安定,像白水一样清澈透亮,没滋没味,毫无新意。
然而,对焦渴了不知多久的人来说,白水是多么的甘甜可口啊。
在他心中涌动着的,到底是什么呢?那是什么感情?为什么他直到现在才听到,看到,感受到?他过去的人生到底都在做什么?为什么他不去找这个?这比逃避死亡有趣得多。
逃避死亡很无聊。就像躺在病床上依赖着机器维生。人们当然是不想死的,可是,这里的“不想死”其实是对于“活得好”的另一种形容。假如一种治愈疾病的后果是失去四肢、时常疼痛、一团活肉,那么其实就很少有人能接受这样的“活着”了。
有些人以为自己能接受,但实际上他们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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