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她头破血流地跌在了泰山石阶下,那书房的门却仍是一动也不动。
成婆子嚎哭不止,嘈杂的声响扰到了正在提笔写字的郑衣息。
不一时,小武便推开了外书房的门,遥遥地立在台阶之上,睨着成婆子道:“爷说了,若是你们再吵吵嚷嚷个没完,便一家子打了板子拉到庄子上去。”
这下成婆子连哭也不敢哭了,尚且留有几分意识的冰月也心如死灰,任凭成婆子拉扯着出了澄苑。
正屋里的烟儿目睹这一场闹剧,也忍不住长吁短叹了一番。
思绪不由得飘到了那夜里郑衣息为着她发落了李嬷嬷的景象。
她并不敢往深处多想,只是隐隐约约间觉得郑衣息待她似是有些不一般。
可那是簪缨世家的世子爷,下一任的郑国公。
自己不过是个仰人鼻息才能苟活的卑微哑女,期间的天谴之别不消细说。
烟儿摇了摇头,想起那人喜怒无常的性子,说不准那一日便会厌了她,这点“不一般”实在是不必放在心上。
她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拢回,只安然地做起了绣活。
李休然告诉过烟儿,这牛黄非但价值不菲、还极难储存。便是如郑国公府这般钟鸣鼎食的人家,也不惯常使这样的药材。
可郑衣息却是眼都不眨地赏了一两牛黄下来。
烟儿感念他救下圆儿的恩情,便欲亲手做个香囊答谢他。
日升斜阳。
一道金澄澄的曦光从天边洒落而下,裹挟着细细密密的柳絮,打着旋儿般飘进了支摘窗,落在倚窗而坐的烟儿鬓发之上。
乌黑顺滑的鸦发好似镀了一层清辉,衬得她飘飘渺渺的好似仕女图上的仙子,一双清浅黛眉下露出盈润多情的一双杏眸。
总也让人移不开眼去。
郑衣息提脚迈入正屋时,瞧见的便是这样迷晃人心的一幕。
他有片刻愣神,方才收到东宫密信后的那一片壮志欲酬的热切尽皆消散了下去。
郑衣息缓了缓心神,将来正屋前在脑海里滚过一遭的思绪又滚了一遭。
他如今有求于这个丫鬟,很该对她好些,才能让她死心塌地地为他卖命。
既是逢场作戏和利用交织,屈尊纡贵地与这哑女相处一番,也不算什么大事。
“烟儿。”说服了自己后,郑衣息便立在门槛处,凝眸望向了罗汉榻上的烟儿。
冷不丁的一句声响,险些把烟儿唬了一大跳。
瞧清楚来人的样貌后,烟儿手里握着的银针陡然一歪,便往她青葱般的玉指上扎去,沁出一缕一缕的血丝。
那血污了绣绷上绣着的花样子,也让郑衣息瞧见了一片黑红掩映的挺拔墨竹。
这是男子才会用的纹样。
他霎时忆起了那个清清雅雅的府医。
这般小家子气的纹样,多半是做给他的吧,定是为了谢他诊治那个叫圆儿的丫鬟?
只是这哑巴当真没良心,自己好歹也帮过她几回,怎么不想着来做个香囊谢谢他?
郑衣息心里极为不屑,若换了前几日,只怕早已不由分说地发作一通了。
如今却是生生忍下勃然的怒意,起身走到罗汉榻边,一忍再忍,到底是酸言酸语地讽了两句:
“这竹子好生土气,料子也差劲的很儿。”
烟儿脸色霎时一白,忙将那绣着墨竹纹样的绣绷收好,心里泛起些苦涩。
她早该明白的,她做出来的绣活世子爷怎么看的上眼?
倒是白忙活了一场,还得了他几句嫌弃,何苦来哉?
郑衣息却是未曾察觉到烟儿的失落,理了理不算舒朗的心绪后,朝着她扬起了一个似笑……又绝称不上是喜色的笑容。
“过几天,鹊仙桥那儿有一场花灯节,你可想去?”
囿于这四四方方宅院的丫鬟中,有哪个不想去外头散心游玩?
尤其还是由郑衣息亲自提起了此事,这等体面非同往常。
郑衣息静等着烟儿的回答,心里却已在思量着该给她去珍宝阁挑何等颜色的衣衫,才能以假乱真,与苏烟柔有个七八成相像。
谁知烟儿却摇摇头,敛眉凝神的模样里漾着几分哀伤。
郑衣息一怔,蓬勃的怒意立时涌上心头,强扮出来的温柔外皮立时要剥落。
他来不及怒意相向时,外头廊庑下却已传来了一道娇俏的嗓音。
“若这丫鬟不愿意陪郑世子去看花灯,那就由我来陪郑世子吧。”
说话间。
满身绫罗、鬓间珠光宝气的苏烟柔已娉娉婷婷地走进了正屋,身后还跟着个郑容雅。
烟儿抬眸,瞧见那气度高洁、举头投足间染着富贵奢靡的苏烟柔,心里的酸涩更甚,一时只得讷讷地盯着自己的足尖瞧。
萤火如何能与月辉争光。
她是地下的泥土,而世子爷的这位未婚妻则是盛放在夜幕里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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