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光月色交缠,一半洒在屋顶,一半洒在那道颀长劲瘦的身影。
初雪称作寒酥,而今晚的雪,像条光滑平整的缟素,自漆黑的天空泄下,轻飘飘地落在敬亭颐身上。
后来越积攒越沉重,几欲要把他埋葬在此。
良久,有片枯黄的光在黑魆魆的卧寝里亮起。紧接着,紧闭的门扉斜开一条狭窄的缝。
“吱呀——”
开门声在寂寥的院里荡出回响。
浮云卿没有挽发,墨发尽数散落,服帖地偎着她的身。她穿着单薄的荼白衫子,从前衣裳合身,如今穿上身,却显得有些空。
衫子下摆坠在雪地里,倘若忽视她手里的长剑,约莫会以为,她是从月宫里跑出来的仙子。
浮云卿眼神落寞无神,踱到敬亭颐身前,扽开一张纸。
宣纸第一行,落着三个大字——“和离书”。
“我已经写好了自己的名字,食指往印泥里滚了圈,画押在此。你回去后,写名画押即可。”
直到此刻,敬亭颐才读懂她的异常冷静。
不抱希望,才不会失望,不会伤心。这一路来,她不哭不闹,仅仅是不理他。
不理他并不要紧,她还是他的。
他从没想过,浮云卿会狠心至此,把和离书摆在他眼前。
是不是那日说的话太难听了,他没把握好度,竟把她刺激得生了要与他和离的念头。
在他与浮云卿这段关系里,他以为,他才是始终运筹帷幄的那个人。他可以跪在浮云卿脚边,虔诚地仰望她。他可以接受她所有放肆的举动,伪装成她喜爱的任何模样。
仅仅是因胜券在握,他知道无论过程如何,她都只能是他的。
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会引来浮云卿作何反应。他的直觉从没出过错,所以哪怕浮云卿一步步地逼近真相,他依旧镇定自若。
仅仅坚信,也许她会恨他,但多少还是爱他的。
但今晚雪花飞扬,他再也无法从浮云卿的眼里窥出爱意,哪怕是半点。
恨他怨他,与他渐生嫌隙,他都不在意。
可她不爱他了……
她怎么可以不爱他。
敬亭颐扮起可怜,眼尾泛起红意,眸里藏着无尽僝僽。
“您要同我和离吗?”他低声问。
又来了,他又开始耍起扮猪吃老虎这一套。
“不和离,继续经营这桩失败的婚事吗?”浮云卿手指一松,和离书就被冷风旋起,飘到不知名的角落。
敬亭颐暗自松了口气。
浮云卿冷眼睇他,“什么都是假的,那你的爱是假的吗?”
当然不是。敬亭颐在心里回道。
原本可以把这句话当面说给浮云卿听,可话语滚到喉管,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沉默噤声的模样,落在浮云卿眼里,全当是无声的承认。
既然无爱,不如快刀斩乱麻,把这段孽缘斩得稀碎。
浮云卿握紧剑柄,利落地提起长剑,锋利的剑尖直怼敬亭颐的胸口。
再往前凑近些,剑尖就能刺穿他虚伪的心。
人呢,真到寒心的时候,连半句废话都不肯说。
浮云卿失望地问道:“你有真心地爱过我么,哪怕只有一刻?”
好像世间男女反复成仇时,总要问句爱不爱我。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虚伪的爱,坦诚的爱,都是爱。情意捋不清,也许骗子编织过无数虚假的情话,到最后把自己也骗进去了。
敬亭颐认真望着这个决绝的小姑娘。
他明明知道,她期待着肯定的答案。他明明知道,她在给他解释弥补的机会。可事已至此,他已在绝路上走了很久很久,再也回不了头。唯一庆幸的是,她还能回头。
“我不能爱你。”敬亭颐沉声回。
出声回话那一瞬,他握紧剑尖,哪怕掌心被剑尖划出血,仍旧不肯放手。
血珠淌得比湍流还快,啪嗒啪嗒地滴在剑身,继而滑落雪地。
睐及浮云卿神情犹豫,他骤然将长剑往身处拽,直到剑尖捅进他的血肉。
霎时,胸口处绽开一朵妖冶的血花,不断朝外扩散。
提剑不仅能装样子,更能防身进攻。
卓旸只教过浮云卿提剑,却没教过她怎样能一击致命。
所以今晚,敬亭颐既当先生,又当靶子。他想,今晚过后,她会永远记得杀戮的滋味。
她不爱他,但他爱她就够了。只是他的爱意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有时甚至要给自己一遍遍地洗脑,他们立场不同,他不能爱她。
然而爱与不爱,从来不是能与不能的事。
一遍遍地说不能爱,实则爱得深入骨髓,甚至为了能光明正大地爱,愿意赔
上一切。
他是最高明的骗子,每次都能骗过浮云卿,这次也不例外。
浮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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