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旸说得很隐晦。上面的上面是官家。官家犯错,有似丁伯宏这等不要命的谏官劝谏,而旁人上前诉苦,是僭越。
就像素妆与荣常尹所说,连官家最疼爱的公主都在御前说不上话,那他们的想法,还有谁会听?没人听,那就造反罢。
想及此处,浮云卿心底蓦地窜出股凉意。
她不傻,但她的确犯了傻。她唾弃“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之流,却无意间向其靠拢。
我思我见即一切,要不得。
所以,落了个被囚禁的下场,也算是报应罢。
再抬眼观战,如今是杨太妃与清河县主俩人打抱不平。
杨太妃伸着比鸿鹄还长的脖颈,身待在原地,脖颈快要倾倒在韩从朗身上。
她叽叽喳喳地说了些话,浮云卿竖耳一听,原来是嫌韩从朗言而无信。
“你之前说过,只要攻陷巩州,就放我和县主走。如今巩州被你紧握在手,是时候守诺开寨了罢。”
韩从朗说急什么,“我后来不是还说,非得等到杨节度使把陇西军调令兵符送来,才能开寨吗?杨太妃,没有你这样做交易的。当初我说,若事成一半,只会允你与县主在寨里自由走动。只有两件事都做成了,才能放你母女俩走。”
“调令兵符……”杨太妃缩回了颐指气使的脖颈,嗫嚅道,“再给我三天。你明明知道,二哥他待在延州杀敌,紧要关头,他走不开。节度使调军全靠兵符,这个时候给你,恐怕延州就要失守了。”
韩从朗嗤她天真,随即挥挥手招来一位小厮。
只见小厮托着金盘虾腰走来,金盘上稳稳立着一道啸天虎状的兵符。
“把这假的送到延州,让杨节度使将真的送来。先有狸猫换太子,今有假符换真符。陇西军听令兵符,兵符在,士气在。他们可没胆凑近看兵符到底真不真,拿出来唬唬人就行。”他滚了滚喉结,威胁道:“杨太妃,你也不想跟县主在寨里待几十年罢。”
杨太妃没想到韩从朗行事如此阴险,听罢他的话,拍着胸脯大喘气,恨不能当面指责他不要脸。
这头县主将太妃护在身后,颇为大胆地与韩从朗对峙,“你能走到今日,一半得益于荣殿帅,另一半,全靠我们杨家。没有杨节度使效忠,你怕是连京城都走不出。”
“‘我们杨家’?陆缅,你还没改杨姓罢。从前在花楼当狗,现下给杨家当狗。欸,你是不是属狗的,不然为甚会活得那么贱呢?”
韩从朗讥讽他的未婚妻,从来是穷尽侮辱人的词句,噼里啪啦地吹进陆缅的耳。
好好一位小娘子,原本想讲理,结果听了韩从朗这不中听的话,登时怒目圆睁。
好,既然韩从朗不留情面,那她也不计较那些有的没的了,骂就是!
“你说谁爱当狗?”陆缅抬高话声,恨不能让方圆百里都听见。
“韩从朗,要不是杨节度使助力,你会有底气跟韩相对峙?要不是我杨家赏你几箱钱,你早就咳死了!要不是我杨家托人给你置买地产,你会能搬进永宁巷,会有资格与公主做邻居?好啊,现在你刚得了势,狗尾巴就翘上天,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引党项,造假符,盼望着辽金西夏吞没国朝,骂你一句奸贼都不为过!我看你才是不受待见的腌臜狗种,狗肚里装不了二两香油!”
这串长句把韩从朗喷得狗血淋头。他也拍着胸脯大喘气,扶着墙,长叹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孔圣人实在聪明。”
用人靠前。他恨不能掐死陆缅,只是如今杨家还有些利用价值,他只能受骂!
陆缅这番话道尽在场众人的心声。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可这不代表,他们待韩从朗马首是瞻。
荣常尹并不在乎谁夺天下,他只想多捞些油水。他爱喝名贵的酒,吕氏爱淪名贵的茶,缓缓与两位兄长,都爱用名贵的宣纸练字。他只想熬到尘埃落定,带着一大家好好过日子,仅此而已。
素妆呢,她不在乎吃穿住行。她在施家不受待见,倒也乐得清净。她淌这趟浑水,只是为了她的情郎归少川。归少川不在乎功名利禄,但他的亲戚在乎。素妆想,爱屋及乌嚜,能帮就帮……
再说句假大空,她实在看不惯这场变法。既然无法阻拦,那干脆掀翻天罢。现在她是乱臣贼子,届时事成,说不能她还能被奉进太庙万古流芳呢。
杨太妃是为清河县主,清河县主是为杨家。俩人不是母女胜似母女,彼此体谅着体谅着,就走上了绝路。
所以说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好友。浮云卿算是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妙处。
后来这几人又争执一番,太妃自然拗不过韩从朗,只能眼睁睁看着韩从朗自顾自地行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曾经再落魄又能怎样,如今还不是得道升天了?
因着这场闹剧,大家都没精力操心浮云卿的事。
甚至连韩从朗都气冲冲地摔门而去,临走前,还好心朝她说:
情欲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