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摆手,打断李贵的话:“她恨朕,应当的。”
雪大如席,茫茫白雪落入眼中,模糊了视线,裴晏转身,却只见到那座小小的寺庙,在风中摇晃。
他忽的想起佛前供奉的长明灯,他以为那是裴仪为沈鸾点的。
不想裴仪盯着自己,忽的笑出声:“自然不是。”
她缓缓道,“这灯,是为陛下点的。愿陛下万寿无疆,长命百岁。”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活在痛苦之中。
生不如死。
风雪飘摇,唯长明灯长久不灭。
裴仪扶着门槛,遥望裴晏离去的方向,她手上还捏着佛珠。
小尼姑行至裴仪身边,先前不知裴晏身份,等后来瞧清裴晏身上象征皇权的龙袍,小尼姑更吓得不敢吱声。
此刻,方敢张嘴:“师太,那些人……那些人还会来吗?”
裴仪不假思索:“会。”
她轻攥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以裴晏多疑的性子,肯定会派人时时盯着。
小尼姑心惊胆战:“那他要找的那个人……”
裴仪摇摇头:“放心,她不在这里。”
小尼姑茫然:“不在这里,那她在哪?”
“她啊。”裴仪喃喃,恍惚伸出手,雪珠子落在掌心,很快化成一滩水。
裴仪弯下眼,眉宇间隐约可见当年三公主的肆意和无忧无虑。
彼时阳春三月,正值年少,不过因为一块桃花酥,亦或是一件新衣裳,她和沈鸾就能吵得不可开交。
窗外黄鹂高歌,映着无边春色。
那时以为再寻常不过的日子,不想却成了如今的奢望和遥不可及。
沈家出事,裴仪被静妃软禁在宫中。待她费尽心思翻墙出了宫,跑去找沈鸾,却只看到从天而坠的一个身影。
沈鸾就那样,如风如云,轻飘飘从望月楼坠下。
摔在裴仪眼前。
鲜血如红梅缓缓在雪地中绽放。
裴仪疯了似的奔向沈鸾,却还是晚了一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沈鸾在自己怀里没了呼吸,看着鲜血染红自己的衣衫。
然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裴仪双眼湿润,她低声:“她啊,她在风里。”
裴仪忽然记起那个明媚午后,记起她将沈鸾的骨灰撒向风中,记起沈鸾曾经和自己道,她想出京城,想去江南看春水画舫,想去西北看大漠孤烟。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她希望沈鸾是自由的,再不被拘于深宫高墙,再不受这红墙绿瓦的禁锢,再不要喜欢上……那个人。
自清露寺回宫,裴晏日夜派人守在清露寺外,然依旧一无所获。
裴仪好似真的斩断红尘,日夜与青灯古佛相伴。
清露寺偏远,人烟罕至,几乎无香客踏足,更别提有外人。
李贵垂手侍立在一旁,细细将手下人的话告知。两侧掐丝珐琅六方亭式灯高悬,三更天已过,殿内仍亮如白昼。
裴晏揉着眉心,紧皱的眉宇好似未曾舒展过。
李贵端来漆木茶盘,茶盘上托着苦涩药汁,他躬身:“陛下,该吃药了。”
自打沈鸾坠楼后,裴晏的身子也跟着病了一场,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况他又不听劝,新帝登基,朝中琐事多如鸿毛,裴晏事事亲力亲为,日日挑灯到深夜。
李贵伺候着裴晏吃完药,转而看裴晏揉着额角,终忍不住:“陛下可是犯了头疼?”
裴晏轻嗯了声。
李贵唤人取来金镶双扣玻璃薄荷香盒,叫裴晏闻上一闻,又道:“殿下,四更天了,还是先回寝殿歇息吧。”
裴晏勤勉,五更天上朝,雷打不动,不曾落下一日。然他身子本就虚弱,日日如此,愈发虚弱。
殿外风雪交加,天上如搓棉扯絮一般,李贵望一眼窗外,忽的想起什么,急急凑至裴晏耳边。
“陛下,蓬莱殿今儿的梅花开了,陛下可要去看看?”
那年雪花翻飞,沈鸾于冬日和裴晏在梅花丛相遇。沈鸾离开后,裴晏jsg便着人在蓬莱殿外种了好几株梅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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