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行训已经盯着手里的那份奏报看了小半个时辰了,也发了小半个时辰的呆。老老实实坐上将近一个小时,在周行训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是他这会儿不但坐了,还一动不动、连姿势都没变过。又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长出口气,把手里的奏报放在一边,撑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是有点神游的样子。卢皎月把这个月少府收入开支看完了,瞧着周行训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不由问了句,“你怎么想”她也确实挺好奇的。临近陆章定的五年之期,周行训越发坐不住了,有事没事拉开舆图来看两眼,忍不住了就拉着卢皎月说排兵布阵。卢皎月现在对他的作战计划都能背下来了,先下寿平城,抢夺渡口,然后趁着庞楚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石公、建容、安华三城,以此为基、在江阴之地彻底站稳脚跟,借以稳定地增兵运粮。之后灭越灭吴的计划都是以这个先头部署作为基础,所以寿平城是重中之重,舆图上的那块地方被周行训摸得、连墨迹都抹掉了,绢帛都薄了一层,卢皎月看他很有点从物理上地图层面消灭这座城的意思。然而就在周行训秣马厉兵、cao练水师的时候,寿平投了。不止寿平,楚国北部三郡,全都投了大雍。复州刺史快马急报,周行训就盯着这封加急密信看了一个小时。这会儿被卢皎月这么一问,周行训才终于回神。然后一口咬定“复州刺史为造政绩,编了瞎话来骗朕”卢皎月这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才能得出的诡异结论看懂了卢皎月的神情,周行训有点急地辩解,“阿嫦你别不信,他们可会骗人了”他还举例子“那会儿劝进的时候,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找来的老道士,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看着比杜化济这个四处坑蒙拐骗的靠谱多了,他信誓旦旦地说有紫气发于东山之上,此帝王之兆、天子之气也,宜速立。”卢皎月本来为杜宰相天降大锅、无辜被扫射痛惜,听到后来又神情微妙“紫气啊。”这老道士还挺保守的。一般来说,都是五色祥云、七彩霞光的,反正瞎编嘛,什么牛逼说什么。周行训重重地“嗯”了一声点头,又道“我连夜爬了东山,在上面蹲了一整宿,一点紫气没看着,倒是看见了点金光。”卢皎月有点猜测,“是日出”周行训没什么兴致地点了下头。卢皎月“”这是什么“三句话,让皇帝为我连夜爬山看日出”的爽文剧本不是,周行训还真去求证啊周行训恹恹地,“这人其实就是来讨赏的。我给了他一大笔赏钱,叫他走了。”他其实知道的,那时候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说点儿什么。没有这个老道士,也要来个大和尚小乞丐的,没什么区别。他垂眸看向手边的奏报焉知复州刺史不是第二个来讨赏的人呢卢皎月“三郡之地,若是复州刺史真只为讨赏谎报,很容易就被戳穿。”周行训使劲抓了一把头发、往桌上一趴,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所以我才想不通啊他试图分析“庞敬源不是钱荣,他灭了前常德王、夺岳衡数州之地建楚,不会想着束手待毙的。寿平是南下要冲,庞敬源再清楚不过,派过去的将领一定是宗室亲信。所谓宗室,只有楚尚在时,他们才能叫宗亲;楚若灭了,他们只能叫丧家之犬。所以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叛的。”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叛。恰恰相反,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寿平。因为楚国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我其实派谍者去探过,寿平重兵把守、出入验查极严,城中百姓也不许肆意交谈,只日夜筑城修墙,有士卒在旁看管。我的人都差点没回来。”这完全不是叛或是降的样子。周行训都做好了这是一场硬仗的准备了。卢皎月本来就对“三郡归附”有所猜测,再听周行训说寿平城内情况,那点猜测倒是被印证了。看着那边冥思苦想,就是想不明白原因的周行训,不由开口,“如果不是寿平将领,而是寿平百姓呢”周行训想也不想地,“不可能就是士兵哗变”都更现实。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既然士兵会哗变,那百姓为什么不会可是百姓手中并无兵刃,他们也不会战阵、没有将帅指挥,更不会彼此配合他们赢不了的。周行训却无端端地想起了前朝,是更早一点、梁立以前的前朝。
江北一带的流民汇聚成势,这种流民战斗力极弱,以王朝末年那衰微的兵力,派点正规军过去、就能轻而易举地镇压。但是也只是镇压而已朝廷军刚走、流民就重又汇聚,明明屡次战败,人却越来越多,竟至了百万之众。他们在累累尸骨中学会了应对战阵、在斑驳血痕中学会了向前冲锋,昔年的乌合之众再无人敢视为癣疥,他们有了载入史册的赫赫之名“乞活军”。百姓的、哗变吗看着周行训好像陷入什么思索,卢皎月瞥了人两眼,到底缓声,“离娄有言,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1周行训往桌子上一趴,非常痛快地,“好吧。朕回头就去读孟子。”周行训没对那份日夜兼程送来的急报批复什么。怕卢皎月觉得他怠懒,他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这种加急信里写得内容有限,还不知道复州那边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下令,与后续安排撞了,反倒不合适。陈邃跟了我那么多年,这点守城能耐还是有的,要是白送的城池还丢了,他那另外八根手指头也别要了。至于其他的等正式的奏表送来再作安排吧。”周行训神情中带着点新奇的意味。要是这是一份战报么,给他点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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